第一七二章 千里之外
上海的50名援藏干部在日喀则地区和所属的拉孜、亚东、定日、萨迦、江孜、昂热等县任职。 赵晓俊和另外一名叫何波的干部被分配到最偏远的昂热县。 何波任昂热县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副处级;赵晓俊任昂热县教育局长、正科级。 ……昂热县委和县政府在同一个院子里,两排砖木结构的平房,一排是党委、一排政府、还有一排土坯房,是仓库和宿舍,房子的外墙被涂成暗红色。土坯墙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门外挂着藏、汉双语书写的牌子。 县政府办公室有个叫平措的三十来岁的年轻汉子,干瘦皱吧的颜面看上去有五十出头了。 赵晓俊跟着平措来到前排平房的走廊尽头,平措恭谨地转身,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赵局长,这就是你的办公室。” 赵晓俊用力推开油漆斑驳的木门,只见里面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靠墙有一个放置文件、书籍的木橱。赵晓俊点点头,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有这些就足够了。 办公室里除了这些家具以外,还有一些赵晓俊认识的东西:一大堆由外表粗糙、奇形怪状、大小不一、样子丑陋、土褐色的的东西堆砌起来堆垛,占领了办公室三分之一的面积。 赵晓俊问平措:“这些是什么?” 平措急忙解释:“是牛粪。” 赵晓俊一阵反胃,眼珠子也差点掉了出来:“牛粪?!这么多牛粪堆在这里干什么?!” 平措殷勤依旧:“是呀!县长说要照顾新来的何副县长和您,所以多分了一些,其他几位局长每人只有二十公斤。” 平措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了十几年,迎送、接待各类干部无数,他第一次如此深沉地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连牛粪都不认识,可怜的上海人!你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就在一个月以前,县政府迎来了一位山东派来的援藏挂职干部,这位山东干部推开门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多牛粪干派什么用场?” 至少,山东干部还认识这是牛粪! 赵晓俊疑惑地睁大着眼睛,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反应使他的嘴唇呈现出紫褐色,张大鼻孔吃力地喘息着,眼睛里布满血丝,年轻而俊朗的面容明显地憔悴了许多。 平措:“牛粪又叫久瓦,用来取暖的,牛粪干在我们这里是最好的燃料。” “原来如此。”赵晓俊笑了,不知道是嘲笑自己的无知,还是感慨藏族人的幽默智慧。 …… 晚餐是在县政府的小食堂里吃的,多数工作人员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几个援藏干部和值班的同志。 和赵晓俊一起来援藏的副县长何波今年三十五岁,面容白皙,带着眼睛,一付上海男人典型的斯文模样,此时他头痛如裂,前一天晚上由于缺氧,他一夜没有睡着。今天,他的嘴唇颜色比赵晓俊还要难看,由于一直半张着嘴呼吸,嘴唇出了变了颜色,还干得裂开了。 赵晓俊端着两个搪瓷碗,坐到何波的旁边,他勉强地吃了两口黄糙米烧成的米饭、几片炒土豆片,就再也咽不下其他食物了。慢慢端起清汤碗,抿了一口,说:“饱了。” 何波正努力往嘴里塞食物,见赵晓俊放下饭碗,便劝道:“这样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 赵晓俊笑着打断他:“行了何县长,你自己中饭也没怎么吃吧?” 何波苦笑着放下筷子,摇摇头:“实在吃不下,不是饭不好吃,是身体不适应,头痛得要命!呃,对了,今天还要谢谢你啊!” 赵晓俊十分不解:“谢我?我今天除了看材料、听汇报,什么事也没干呀?更没有帮你做过事,谢什么?” 何副县长的眼里充满了无奈,这个在单位里叱咤风云、无所畏惧的优秀青年干部,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无助甚至绝望。 他叹了一口气说:“今天一整天,卫生局长、民政局长、体育局长、文广局长、劳动局长……排着队找我汇报工作,医院改造要钱、添置医疗设备要钱、组织活动要钱、贫困救济要钱,流动电影放映机破旧不堪了,别说修建场馆了,现在连买一张乒乓球桌子的钱都没有!钱钱钱,所有的部门都问我要钱!我被折磨了一整天!头都炸开了!分管的局长里面,只有你没来找我要钱,当然要谢谢!”
一口气说完,何波已经气喘嘘嘘、面色绛紫了。 赵晓俊一愣,他的喉头咕噜了几下,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其实他刚才想说的是:我也正准备向您汇报。县中学危房改造要钱、好几个乡教学点代课老师的工资还拖欠着、中心小学添置课桌椅要钱…… 山东的挂职干部----钱副县长,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馒头走了过来,热情地向何波和赵晓俊打招呼:“二位吃晚饭呢?怎么样,还吃得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地咬了一口馒头,用力地嚼着。 何县长和赵局长异口同声地回答:“吃得惯!吃得惯!” 说完,二人急忙端起碗筷,拼命往嘴里啪拉着生硬的、没有任何黏性的干饭粒…… 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吃下去!为了男人的尊严、为了工作、为了在这里活下去! …… 上海,*区劳动局里,蔚八一离开办公桌,急急忙忙去了厕所,不一会,女厕所的小隔间里传出蔚八一的抽泣声…… 蔚八一收到了赵晓俊的来信,信是一个月之前写的,在雪域高原辗转了很多天,终于艰难地来到上海,赵晓俊把信寄到了蔚八一的工作单位,省得蔺医生在家里看到以后会疑神疑鬼。 蔚八一捧着皱巴巴的信纸,难以自持,便跑去女厕所仔细阅读,看着看着,便在蹲坑上哭了起来。 这是一封充满真情和思念的家书,轻描淡写了西藏的艰苦生活和贫困县的艰辛工作,nongnong的唯有思念…… 林燕燕在外面“噼哩啪啦”地敲着厕所隔间的薄门板:“谁在里面?是蔚八一吗?喂!八一,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