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筹备回程
回过神来,戚氏正在教训程恒:“……我知你是为你meimei抱不平,但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公子、小姐们了,若闹出些什么事,谁给我们撑腰,谁给我们作主?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恒儿,凡事都记得我们是罪臣家眷,少惹麻烦,忍一忍罢……” 程恒一扭身,心里苦涩委屈之极。 这段时日以来从锦衣玉食、高傲富贵的贵公子一朝沦为阶下囚、罪臣家眷,那巨大的心里落差…… 还有那些受到的指指点点,举步维艰的生活,受人欺负的忍气吞声,衣着的窘迫、食物的粗糙…… 爹爹死了,将军公子的光环没了,他的大树倒了,他的天塌了…… 一直压在心里的怒气、怨气、委屈、恐惧突然爆发了出来,这个年仅十岁的少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戚氏刚有些渴,拿起程悦刚喝过的碗斟了半碗茶喝了一口,那一股冰冷苦涩滑过她的咽喉,喉头一涩,心里也随着一苦,突然见得程恒猛蹲在地上痛哭,她弯腰去扶他,轻声劝了句:“别哭……”可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程悦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兄,叹了口气,一会客栈掌柜该来赶人了。 今天她被赵府的人半强迫性地带走时,就看到了客栈掌柜畏惧的眼神,再加上屋里传来的哭声,他不怕惹祸上身才怪。 可还是不忍心去阻止戚氏和程恒,就让她们痛哭一场吧。 当作……对过去的那些荣华富贵的留恋、对过去的苦难的一个决断。 她们不需要沉迷在回忆和痛苦中,她们需要振作,需要重新开始。 轻轻开门往厨房里要了热水,回到房间时,她们已哭声稍歇。 给茶壶里注上热水,她拿了杯子,给一人倒了人一杯水,递与两人,轻轻地开口:“女儿虽年小,也听过一句话‘祸兮福所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说‘上……上天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至少我们几个人都留下了性命,都还健康,这就不是最差的了,我们不要担心,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要坚强,要努力,一定能过得越来越好,并替爹爹洗清冤屈的。” 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一棵杯口粗细的绿树正在转黄,悉悉索索的风声中,几片黄叶荡悠悠地旋舞飘扬。 人因什么而坚强? 因为压力? 因为学识? 还是因为信念?…… 她不知道,她知道,她需要坚强,她们都需要坚强。 戚氏在牢狱里就听过程悦劝过类似的话,可是心中苦楚,如今又忍不住哭了一场,看了看女儿沉静、坚定的目光,突然有些羞愧,她竟没有自己女儿的豁达。 她点了点头说:“悦儿说得对,我们明日便回平远祖宅去罢,在平阳城只怕再被人寻上麻烦,回了祖宅,咱再从新计较。” 突然看到掌柜娘子在窗外往里缩头缩脑地张望,见戚氏看到了她,便羞赧地一笑,戚氏知她有话要说,便背转身子,抹了抹泪,开门走了出去。 天气已有些凉了,衣裳却还单薄,程恒哭了这一会,此时只觉得身上有些沁沁的凉,听了程悦之话,方想起“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抹了抹泪,接过程悦刚倒的那杯热茶,暖暖的温暖了他有些凉的手指,抬眼向程悦看去,袅袅而出的水雾,模糊了对面少女的面容,只觉得她一双眼睛清亮如水,闪动着与粉嫩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坚定。 他怔住了,自己娇生惯养的meimei,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自己的meimei什么时候变了? 原来自己的meimei在悄然地成长,而他却在逃避不肯面对。 他羞愧地唤了句:“meimei……” 程悦浅浅地笑着,轻拍了拍程恒的手:“哥哥,如果我们还是程家的公子和小姐,也许会鲜衣怒马、锦衣玉食混混沌沌地过上一辈子,可这就是命运,它可以让你一夕之间失去很多很多。既然命运不让我们好过,那我们就去顺应它、接受它,然后改变它,人就是在这样的磕磕碰碰中成长、成熟的。现在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了,你应该更坚强,更该不让娘和我担心,你说是吗?” 她有意提升程恒的责任心。 作为一个富贵公子,他高傲又怯懦,可命运逼着他改变,男人的责任感就是这样萌芽的,男人胸襟就是这样成长的。 她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动作和神情,是成人面对一个不懂事的迷茫少年的神态,只是谁都未留意。 她所说的那番话,是程恒第一次听到的,平平淡淡,却如当头棒喝一般,他怔怔地看着她清亮的眼神,默默地将她那一番话在心里默诵了一遍,只觉得字字在理。 她脸上那浅浅的,安定的微笑让他心里平静了下来。 突然,他觉得心里那一阵又一阵压迫着他的空虚、紧张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在心里萌芽。 “meimei……这些话你听谁说的?”回过神来,他喃喃地问道。 程悦怔了怔,调皮地一笑:“以前我的教养嬷嬷说的,只是当时并未留意,如今经此一事,反而记起了。” 松了口气,幸亏她是在戚氏出门与掌柜娘子交涉时说出这番话,如果是戚氏,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好糊弄。 转而想起戚氏现所交涉之事,便听得戚氏声音拔高了些:“这天色将晚,再让我们往哪里寻店去?” 程悦无声叹息,果然是这事。 她开门走出去,客栈掌柜娘子和胆小怕事的掌柜正为难地半低着头,嘴里诺诺些话,叨叨的只说不便,一边为难地搓着双手。 程悦轻轻地道:“母亲,别争辩了,我已经寻好客栈了。” 正是从赵府出来后,她上街上溜达了一大圈,才寻了一间适合的客栈,方回到住处。 又对掌柜说:“叨扰两日,多谢了,我们这就走罢。” 假装无视戚氏惊奇的眼神,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虽然知道她表现得如此出挑会让戚氏怀疑,可如今是非常时期,她甚至来不及布置假戚氏之手做这些事情,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看店掌柜那怯弱却坚定的神色,就知道这次是通融不了的。 也是,听闻以前就有客栈掌柜因留住了罪臣家眷,被人陷害包庇罪犯而入狱的。 本没几样东西,很快变收拾好了,付了房资,到了程悦寻的那家客栈住下,虽然比不上原住的那家客栈,价格也贵了一点点,那也还算凑合。
戚氏垫了垫快空荡荡的荷包,数了几个铜板,买了几个包子就着送的一小碟儿咸菜吃了,各自梳洗了回房。 昏黄的油灯下,戚氏将荷包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倒了出来,数了一遍,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只要回到平远祖宅就好了,只是如今连回平远祖宅的车马钱都不够了。” 程悦暗叹,既如今知道艰难,为何要花那大价钱修坟?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幸亏平远镇离这是不远的,只是要担心的是,到了平远她们会遭遇什么。 平远祖宅,昨天戚氏已经和程悦说过了,是程家的祖宅,离这平阳郡城不甚远,早晨早些雇车出发,快马加鞭急赶,到将入夜时也能达到了,也就一、两天车程的路。 尚有一个堂叔伯在平远祖宅居住,如今是程氏族长。 原来程家也一直是平头百姓草根人家,从程悦的祖父发迹后,一直到她父亲为官时,都对程家族人照顾良多。 戚氏一向生活在温柔富贵乡,平淡、安稳、简单,虽年已过三十,却还不失天真,她以为凭着程简父子生前对祖宅族人的照顾有加,平远祖宅会善待于她们,可程悦没这么乐观。 否则,就算古代信息传输缓慢,这十几天也过去了,祖宅的人呢? 可目前来说似乎没得选择。 她轻声道:“娘,车马钱我打听了,往平远是五十文钱,将我们原来穿的那几套丝绸衣裳当了也就够了。” 戚氏脸上一黯,想了一想,闷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将昨天晚上收缀得干干净净,熨烫得齐齐整整的绸衣裳包裹起来,收拾了东西,往街上寻了当铺当了,再往车马行赁车去。 到了车马行,一阵牲畜身上的腥燥味远远便能闻道,马嘶人喊的,热闹得很。 刚要进前,却见吴荣一脸笑意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夫人是来赁马回平远的罢?” 戚氏一福还礼:“正是。” 吴荣笑道:“巧了,我与吾儿也要往平远探亲去,正好可以顺路。” 戚氏一怔,有些感动:“妾身给夫君修坟时吴正队已经帮了我许多,怎可再麻烦?” 吴荣道:“不过顺路而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这就走罢。” 戚氏道:“那就有劳了,多谢。” 他往车马行旁边一个店铺门口去拉了辆车出来,有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儿探出头来羞涩地冲她们一笑,那店铺掌柜站在门口笑道:“吴正队等了这半天,等的人可来了?” 吴荣含糊地应了一声,让那男孩儿往里让让,然后让戚氏等人坐上去,自己坐在驾车位上,起鞭赶车。 青布小车厢,大多又是半大小孩儿,倒也不觉得挤,行得也算平稳,或许想到要回祖宅了,戚氏放松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可程悦却很是不安,看来吴荣是知道她们今天要回平远的,所以拉了车在车马行旁边等着,可他对她来说毕竟陌生,让她完全信任,是很难的。而这一车妇孺,如果走到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