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程悦虽大致猜着,但还是用眼神示意程恒说下去。 程恒道:“依你所说,此事疑点甚多,若非巧合,他们这么做的目标应该与宁昭南有关,要达到何种目的,我们却不得而知。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而此事很可能与锦绣坊有关,就算锦绣坊不是幕后之人,也可能是受别人指使的棋子。首先是锦绣坊掌柜约你往表妹家中,却偏偏掌柜的要推迟前往,而传话之人偏偏因贪杯误事,在约定的时间里,巷口却停了一辆马车,赶马车之人行事颇为诡异。这一连串的巧合,实在令人不得不疑。虽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锦绣坊确实不知此事,而是有心之人听闻了此事而利用了其中的漏洞;再乐观点看,也可能整件事情就是个巧合,并没有我们猜测的所谓阴谋,但是,meimei,不管怎么样,这锦绣坊不值得你去冒险。” 程悦目露赞赏地看着程恒:“哥哥,你让我刮目相待。” 程恒摇头笑道:“我想到的,你也想到了罢?你有何打算?” 程悦道:“不管锦绣坊可不可疑,我打算有机会时暗中探听探听锦绣坊掌柜是何许人?锦绣坊又是何许人名下的产业?要知道,这都城之中的水深,就是一个茶坊、一个酒楼,背后之人都可能极不简单。”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是有心人安排这件事的,只怕牵扯到朝政纠纷和争斗,那才是大麻烦。 叹气道:“又得寻新的活做了。” 程恒道:“依我看,meimei这段时日还是少出门罢,一来你受了伤,得修养一段时间,别落下了病根,二来若真有这样的有心人,我怕meimei有危险。” 闲话了几句,程悦拿起程恒刚放在一边的书本看了看,是本入仕应试之书,状似随意地翻了几页,放下书本,问道:“哥哥,你倒是说说,入仕为官为的是什么?” 程恒笑道:“你是在考哥哥吗?倒像官员举荐生员的问话。吾等若为官,当报效朝廷,为民请命……” 程悦笑着打断:“说要听这些官腔,我是问你自个儿的想法。” 程恒想了想道:“那当然是为了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有了俸禄,也可以让母亲和meimei不用那么cao劳……还有,彻查父亲被陷害一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听着似乎意料之中,又似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程悦心里暗惊,低声问道:“哥哥,你想为爹爹报仇吗?” 程恒点头,神情里几份坚决几份悲伤几分底气不足的心虚:“当然,父亲一生清白,怎可不明不白地毁在jian人的手里?只是我学业平平,我朝饱学之士济济,人才辈出,就算我侥幸高中,只怕官位仕途也不如我之意,能否为爹爹报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程悦轻声问道:“母亲曾经与你说过此事?” 程恒点头道:“母亲曾多次与我说,要我为官入仕,彻查爹爹一案。” 程悦道:“为何从未让我知晓?” 程恒看着她,眼里一抹暖意和爱护:“meimei,我是爹爹唯一的儿子,还他清白之事,是我的责任,你是一个女子,我不想你担着这些担子,你该快快乐乐地成长,该顺顺当当的成亲生子,该一生富贵安康。” 程悦心里一阵暖意,可心情却越发抑郁,他只想着将让meimei一生无忧,可她也希望自己的亲人一生无忧啊。 “为什么不能放弃仇恨?我们一家平平凡凡地生活不好么?”她忍不住问道。 程恒摇头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复仇吗?那些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害得我们失去爹爹,害得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曾经继承着祖上的荣光,一家和乐,富贵荣华,可如今呢?这些难道不该记恨吗?这是血海深仇。” 程悦看着他眼里理所当然的恨意和寒光,心里发紧,原来戚氏和程恒都心怀恨意,可自个竟然此时方明白,也理清了母亲和哥哥两人想法。 戚氏怀着家破人亡的仇恨,程恒在戚氏的教育下,将这个家仇牢牢地记住、深化,只有自个,一个穿越而来的女子,从未真正见过程简一面,对原来的锦衣玉食从未亲身经历过,因而从未在意失去,对程简的感情只是继承了原来的程悦部分的记忆,这些,都让她的仇恨要浅得多。 而说到复仇,虽程恒说自个学业平平,有些自谦之语,但要在科举应试中谋得一份有权有势到能够重新彻查死案的官职,却不容乐观,因此,戚氏便想到了宁家。 而程恒却并不知道母亲的这个打算,他以为母亲要meimei嫁入宁家,一是因为婚约不可弃,二是为meimei的生计富贵着想。 晚上,程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前用不可察觉的速度移动的月光发呆,寒白的、冷冷的一块。 心里沉颠颠地压着之前晚间戚氏和程恒所说的话,复仇真的重要吗?她想不明白。 但她却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深藏的冷漠。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已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程悦,继承着这个身体的血缘、亲情、责任,可是,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却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戚氏和程恒的想法,如果是真正的程悦,大概更能体会,更能了解戚氏和程恒的想法和心情吧。原来在心底最深藏的地方,她还是做着李慧。 第二天,吴泰熙刚从街上回来,便看到一个七、八岁未总头的毛头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认出是同巷住的一户人家的调皮小子,他笑着一把拉过那小子,问道:“怎么?这里可没有枣儿、桃儿的让你摸了去。”
那小子吓了一跳,一边踢手踢脚地挣扎,一边嚷嚷:“谁来摸桃儿、枣儿了,我是来送东西的。” 吴泰熙松了手,诧异问道:“送的何物?” 小子道:“是别人给的,让我转送给悦jiejie。啊,你在这里,便你交给她罢。” 吴泰熙接过一看,是一个半寸高的一个小瓷盒,瓷身上釉着一朵淡雅的梨花,剔透可爱,不是俗物。 小子道:“说装的是伤药,用来消肿去淤最是好的。我走啦。”说着拔腿便走。 吴泰熙一把抓回来:“是谁送的?” 小子嘻嘻地笑着:“给我就走了,谁记得?” 吴泰熙露出一副痞样看着他:“是人家给了你好处,让你不要说罢?” 小子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一边猛摇头:“没、没有呢……”一边审视着吴泰熙的表情,指着一处道:“他刚在那儿呢。” 吴泰熙回头望去,却空无一人,小子趁机哧溜地跑了。 吴泰熙本来也没有抓住他不放的意思,也不在意,进了屋内,戚氏刚好出来,见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便问清他缘由,思索了一会儿,接了过去,喜笑颜开地给程悦送了进去。 吴泰熙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露出一抹酸涩,默默地摸了摸自个袖子里刚买回来的上好伤药。 程悦正歪在床上读书,头天还好一些,搁了一晚上,膝盖上伤处的淤血反而渐渐地充起来,越发的红肿疼痛起来,便尽量减少下地活动了。 戚氏笑眯眯地走进来,喜滋滋地将手里的伤药递给她:“一早便有人送来的,送药的人已经走了,我猜定是昭南那孩子派人送来的罢,否则谁还知道你受了伤呀?可见他对你还是挺上心的。” 程悦疑惑地接过瓷盒,道:“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住在都城哪里呀?” 戚氏道:“昨日他替你赁了马车回来,就没听你对车夫说起过地名么?就算不知几户,在文贤巷一打听,便知道了。” 程悦想想,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便将伤药收了起来。 那伤药果然效果极好,是寻常的伤药无法比拟的,过了几天,程悦的伤便已痊愈,虽用力时尚有些隐隐做痛,但已不构成什么妨碍了。 锦绣坊再次派人前来约程悦时,程悦只说是意外受伤,行动不便,推辞了去,着意探究着锦绣坊来的婆子的行动脸色,又着意隐晦地试探了几句,却只觉对方态度恭谦有礼,再自然不过,根本看不出什么。 唯一从婆子嘴里探听到的,是掌柜姓赵,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