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偶遇
“听过啊。”罗依奇道,“不是才听订货的客人范景飞说过?我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 罗裳连连摇头,道:“jiejie,淑然,长乐街屈府的屈淑然,你忘了么?” 看这样子,罗裳竟是认得这个屈淑然的,可罗依是个冒牌货,哪里记得从前的事,只得含混应付:“我哪里还记得这些。” 她的敷衍,丝毫未减罗裳的八卦兴致,反而使她更多了几分分享的喜悦:“屈淑然小的时候,就住在长乐街,那里是他们家的祖宅,后来他爹考中进士,一家人才搬到京城去的。” “哦,原来她还是我们老乡。”罗依不明白,这有甚么好兴奋的。 罗裳见罗依对她讲的八卦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急了:“屈淑然一年前死了,你不知道么?听说她是在定亲的第二天上吊死的!” “才定亲就自杀?”罗依终于露出惊讶表情,“为甚么?她和谁定的亲?” 虽然知道外面没有人,罗裳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和一户也在京城住,姓范的人家结的亲。” “姓范?”罗依隐约猜到了甚么,倒不怎么惊讶了。 罗裳继续压低了嗓子,道:“jiejie,我看同屈淑然定亲的人,不是范景明,就是范景飞。不过,究竟是范景明,还是范景飞呢?” 罗依笑道:“管他是谁,这同我们有甚么关系?再说人都没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了。” “倒也是。”罗裳觉得有理,转移了话题,“jiejie,今儿范景飞拿来的那件水红色褙子,不就是前些日子你卖给范景明的那件么?怎么却到了他的手里?” 罗依道:“他们既是兄弟,那便是一家人,或许那褙子就是范景明送的。” “范景明送给他一件女人的褙子?莫非是送给他娘子的?可不对,那件衣裳的尺寸略大,只有上了点年纪的人穿才合适,我猜那衣裳多半是范景明送给范景飞他娘的!我想起来了,范景明说过他是庶出,这个范景飞和他这般不对盘,一定是大妇生的!” 罗裳越讲越兴奋,罗依一面听着,一面去打水来洗了手脸,然后灌了个汤婆子,上床睡觉。罗裳见没了听众,失望之极,然而罗依明日还要去找货郎买涤棉,那是正事,为此她不敢把罗依拉起来继续讲,只得也上床睡了。 罗依为了能独自去找“货郎”,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待起床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因为无论是常氏还是罗裳,甚至于高氏,都记挂着要去寻亲朋好友说话,好展示炫耀一下昨天做的新衣裳。这真是,天下女人都一样,哪怕时光倒退千年。 因为不能陪罗依出门,几人有些愧疚,于是推罗成陪着去,然后让罗久安守店,罗依忙道:“你们都穿了新衣裳去走亲戚会朋友才好,那是给咱们店打广告。”说完意识到他们可能不懂“广告”的意思,便换了个说法:“让亲戚朋友们看看咱们家涤棉衣裳有多漂亮,好拉些生意回来。” 众人觉得言之有理,便不再坚持,让她独自寻那货郎去了。 此时已入腊月,各处都是一派准备过年的气象,沿街商铺无不抓紧时机,贩售年货,大街小巷中,货郎的身影亦是比平日里更要活跃几分。因为所要寻找的货郎根本不存在,所以罗依并不着急,沿途看着,慢慢走来。 许多商铺为了吸引客人,都把摊位摆到了外面来,画了童子抱鲤的年画,刻了神仙的桃符,还有许多白巾长衫的读书人,当街替人书写对联,那些字,或工整严谨,或豪放不羁,看得罗依赞叹不已,要不是心里还记挂着涤棉布,几欲就要流连忘返。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在那些写对联的书生中,有一人的打扮与他人分外不同,竟身着一袭耀眼朱衣,配着金色的腰带,张扬至极,而此人她居然还认识,就是昨日才刚与她下过订单的客人范景飞。 那一排站在街边,替人代写对联的读书人,一看便是家境非贫即寒,人人穿着朴素,只他一人装扮华贵,偏又垂着头,写得很是认真,好似十分看重这项活计似的。能轻松订购一百件涤棉褙子的人,会缺钱花?他那一身行头,就能抵过这一天的收入了罢?莫非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想要体验生活? 罗依正觉奇怪,就见一青衣男子自街道对面匆匆而来,一路分开过往行人,直奔范景飞的摊位前,却正是昨日被范景飞呼作大哥的范景明。范景明望着范景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你,你忤逆父亲,擅自弃学也就罢了,而今居然还当街以字换钱!” 范景飞毫不在意他的指责,笔下龙飞凤舞:“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以字换钱又怎么了?难道我这字写得很差?”一句话说完,对联正好收尾,他站起身来,一手执起,一手摸着下巴,问那买家:“你看我这字如何?” 那买家是个妙龄女子,闻言脸先红了一红,方后才答:“我就是看你的字比别人写的都好,所以才来买的。” 范景飞哈哈一笑,娴熟地将对联卷起,绑上红绳,递与那女子:“多谢姑娘谬赞,这副对联就赠与你了。” 那女子脸上红晕更浓,含羞看他一眼,依依不舍地去了。 “回去!”范景明低声斥责。 范景飞却根本不理他,悠闲坐下,环顾四周,一眼看见罗依,脸上顿时现出不满之色,冲她喊道:“罗家掌柜,我那订单数目不小,完成并非易事,你却怎地还在外闲逛?” 罗依走上前去,先与范景明打了个招呼,然后才道:“那店是我爹的,公子叫我罗大娘子便是。公子请安心写对联,我必定按时完成订单。” 范景飞大概是为了晾着范景明,听了这话仍不放她走,道:“与我合伙做生意的罗大娘子实在太多,你也叫罗大娘子,她也叫罗大娘子,我哪里分得清楚?不如你另与我个称呼。”说完,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我叫范景飞,以后你叫我一声范二郎便是,一口一个公子,我哪里晓得你是叫我,还是叫他?”说着,把范景明一指。
范景明闻言,面色又沉了几分。 罗依知他二人有矛盾,自然不想莫名其妙地沾上边,为了尽快离去,她从善如流:“是,范二郎。你既然不愿叫我罗大娘子,那便叫我……”叫她甚么?罗姑娘?她已然是嫁过一遭的人,这称呼不再适合她。叫阿依?好像还没熟到那份上。依姐儿?依娘?她不曾听人这样叫过,不敢贸然讲出来,以免不符这个时代的习惯,惹人笑话。 正烦恼,忽闻街那头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却原来是韩长清。他穿着一件长袍,前摆却扎在腰间,袖子还高高撸起,好像正在干甚么活儿。见着罗依,他挤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步迈过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阿依,好几日不见,你过得还好?” “啊哈,原来你叫阿依,很好,往后我就叫你阿依罢。”范景飞看看韩长清,又看看范景明,大笑着弃摊而去,连那些已写好的对联都不要了。 他这是作甚么?罗依和韩长清都愣住了,范景明的脸色则很是难看。 那些挤在别人摊前准备买对联的人,见范景飞越走越远,竟没有再回来的意思,纷纷动了心思,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有些胆大的人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把那已经写好卷好的对联偷去了一副。 一人动手,万人动心,一个,两个,终于人群蜂拥而上,争抢着去拿摊位上的对联,哄抢作一团,最后连那摊位都给掀翻了。 罗依、韩长清和范景明都一脸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作甚么才好。渐渐的,那抢到手的人沾沾自喜,未抢到的人垂头丧气,只是都仍挤作一团,舍不得离去,好像在盼望别家摊位的书生也都跟范景飞一样离去似的。 这就是人心、世情?罗依摇头感叹不已,忽见脚下有一样事物,捡起来一看,却正是一卷对联,想来是从范景飞的摊位那边滚过来的。那些贪心不足的人还未散去,若放回摊位,必然还是落入他们之手,不如她先拿回去,等再见范景飞时再还给他。 罗依此行是去买涤棉,手里正好拎了个布袋子,想着想着,便把对联丢进了袋子里,道:“等交货时还给他。” 此时范景明正皱眉看向摊位不语,没有理会她这话。韩长清则是把她一拉,道:“阿依,我有话同你说,你随我来。” 罗依不动。 韩长清黯然道:“阿依,你还在怪我?是我没用,没能拦住我爹……” 那日若非他瞒着父母送来庚帖,又岂会使得罗家颜面尽失,想起当时罗久安气愤难当的模样,罗依至今愧疚不已,恨不能从此不要再同韩长清说话。但一想到韩长清之所以会如此,全因对以前的“罗依”一往情深,与她有甚么相干?她实在是没有立场去指责他甚么。 到底,在韩长清面前,她只不过是个路人。想到这里,罗依出声:“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