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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教育问题

    润娘一觉醒来,天已大白,秋日清脆的阳光透窗而进,她看着头顶上青罗帐幔感觉像在做梦,尤其隔着帐子看去,屋里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穿越时空,变成了另一个人。

    “娘子,醒了么?”帐外传来妇人有些低哑的嗓音。

    “嗯。”润娘应了声,鲁妈已挑起了帐子,看着润娘欲说还休。

    “mama,有话只管说。”润娘自己套了小袄,又系了棉裙,下床先用茶水漱了口,又拿柳枝沾了青盐刷牙。

    鲁妈边递东西,边说道:“娘子也太实诚了?咱们统共那么点家底,娘子全拿了出来,将来又用甚么赔嫁!”

    一句话把润娘说愣住了,她从来就不是个舍已为人的人,可为甚么昨儿就能把初见面的陌生人当做家人般信赖,全心全意的为他们着想。压根就没想自己这具身体才十七岁,必然是要改嫁的。难道因为自己留存着润娘的记忆,就真把自己当做了润娘?

    “mama,你也太多虑了,我的东西还能让他们昧了去,不过是救急罢了,等来年宽松了,自然把东西赎回来。至于地租子,难道就空在那里,白便宜外人。家里多份进项,咱们的日子也能舒服些不是----”说着说着,润娘发现自己还真是个认命的家伙,因为知道自己定然是回不去了,既然要这儿过一世,她自然要尽量追求生活品质,昨天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舒服的宅下去。

    至于改嫁这回事,她在那世就是个剩女,对嫁人已经不报啥希望了,所以即使年轻的十几岁,潜意识里也没想要嫁人。

    鲁妈道:“我是怕叫那些叔伯长辈知道了,将来咱们走的时候为难咱们。”

    润娘接过茶盅漱了口,拿了帕子拭了嘴角,冷哧道:“哼,那些老家伙,再来试试,我可没这次那么好讲话了。”

    “娘子,知盛同大奎已套了车,这就要进城去了,娘子还有话要吩咐么?”华婶进来禀道。

    润娘套了纻麻棉褂,在梳妆台前坐下,突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阿哥起来了么?”

    “天没亮就起了,这会在书房里念书呢。”

    润娘皱了眉头,甚是不悦:“叫他来!”

    那小鬼就那么爱念书么,天不亮就起床,除了吃喝拉撒,一天都呆在书房里,未免自觉得太过了吧,照他那么念下去,早晚得念成傻子了。

    “阿嫂,你叫我。”

    周慎过来的时候,润娘已坐在外间炕上就着酱瓜吃红薯栗米粥,旁边还搁着一盘黄灿灿的玉米面饼子,不知为何润娘看着那稀粥总想做呕,见他进来便放下筷子,摸着他的小脑瓜子,问:“早起吃甚么了?”

    “同嫂子的一样。”

    润娘转头问华婶道:“婶子,家里还有鸡子么?”

    华婶答道:“还有十三个,我都装到车上去了,让大奎他们进城换点钱。”

    润娘道:“都拿下来。”

    华婶愕然问道:“都拿下来?”

    润娘点点头,道:“那支金簪我估摸着也能当十来贯钱,也够咱们用些日子了,家里又有孕妇又有孩子,那几个鸡子留给他们吃。按理每个人每天都该吃一个鸡子,这会子先紧着他们吃吧。”

    华婶强笑道:“这可真是没听过,谁家里天天吃鸡子呢。”

    润娘很是无语,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营养的重要,思量了许久,才道:“婶子,庄稼人有一句话‘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我一直不大明白,婶子可清楚?”

    华婶笑道:“娘子是个尊贵人,怎会知道这些土话。咱们一辈子同庄稼自然知道,管你种甚么,要想长得好收成好,肥料顶重要的。”

    润娘实在吃不下那稀粥,便取了块玉米饼,掰开了一点点送进嘴里:“是啊,庄稼尚且如此,何况人呢。芳jiejie怀着孩子,阿哥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天天的萝卜咸菜怎么能成呢!”

    华婶收了笑脸,站在地上不发一言。

    润娘转向鲁妈道:“你去把鸡子拿进厨里去,再煮两个清水蛋。”说着又向周慎道:“知盛同贵大哥要去信安府,你也跟着去玩玩-----”

    不等润娘说完,周慎已摇头道:“我还有好些功课没做呢。”

    华婶亦在旁道:“他们这一去,总要一天的功夫,路上倘若有点子事惊了小官人怎么好,再则小官人的功课也不好耽误了。”

    润娘坐直了身子,看着华婶道:“是功课要紧,还是身子要紧?要我说官人的身子生生是念书念坏的,他虽是体弱,若肯保养注重,也不至于不到二十就去了,撇得我们孤儿寡妇的受人欺负。”润娘一面说一面装模做样的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抹眼泪:“如今周家就剩阿哥这一点血脉了,他若同官人一般,那书念得再好又有甚么用?”

    屋里二人听她说起了周恒,都红了眼圈,华婶更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润娘陪着假哭了几声,捏着帕子抹眼角,同周慎说:“你昨日里是怎么答应阿嫂的,你不是说要长成一棵大树让阿嫂依靠么!没有康健的身子你还长得成大树么?光念几句书顶甚么用,古人不是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华婶犹死劝道:“知盛同铁贵,一个是小孩子家,一个又是粗鲁爷们,哪里能照顾得阿哥,万一出点子事----”

    润娘想了想道:“这话倒不错,不碍的我同他一起去就是了。婶子你且去吩咐易嫂子。”

    华婶知拗不过她,只得答应着退了出去,润娘便拉着周慎甚是郑重地问道:“阿哥,你还记得旁人是怎么笑话你二哥的么?”

    周慎乌溜溜地大眼睛里还含着泪,他甚是委屈地点了点头道:“记得,他们说二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润娘拿着帕子边替他拭泪边说道:“这话虽然难听,倒也实在。晋惠帝的‘rou糜’之典你听过么?”

    周慎睁着大眼睛看着润娘摇了摇头,润娘接着道:“晋惠帝年间,天下大饥,百姓们挖草根、剥树皮、食观音土,饿莩遍野,惠帝闻之,惊诧对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rou糜!’”

    周慎头一次听这个故事,眼睛睁得大大的,粉嫩的小嘴也微微张开。

    润娘看着他道:“你若只知道念书,将来多半与他相差不多。”

    周慎猛摇头道:“不会,不会,我不会的!”

    “可是啊生计上这些个琐事,书上是没有的,得靠你自己多看多听,你连门都不出,又哪里能够知道呢。”

    周慎低喃道:“可是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润娘笑道:“圣人也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道理也不全是对的,或者彼时是对,放到此时便不对了。你现下年纪还小,只记住不可盲从,待以后你长大了,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孰是孰非自然就明白了。”

    “那圣人也会错么?”

    “圣人不是人么?”润娘道:“是人就会犯错!书上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阿哥,你是周家唯一的男丁,这一家子人都是你的责任,你若念成书呆子长成个病秧子,叫咱们以后靠谁去?因此你不仅要把书念好,还要长好身子,学好生计,这样阿嫂老了,你才能撑得起这个家。”

    “娘子!”华叔气冲冲地揭了帘子进来,质问润娘:“你怎能让阿哥跟着盛小子一起去信安府,万一出点子事怎么办?况且也不该凭白无故就耽误阿哥的学业。周家还指着阿哥光耀门楣呢!”

    润娘瞪视着华叔那张漆黑的、布满岁月沟壑的苍老面庞,是满心的不快。显然这夫妻俩当家当久了,倒把自己的身份忘得干净了,润娘虽把他们当家人看待,可是对这老夫妻俩再三的越权,心里难免不舒服,何况她的体内还残存着真润娘的意识,家下人竟敢如此放肆,实在是太不把主母放在眼里了。

    不过润娘也知道,他们也是一片忠心,并没有半点恶意,只是观念与自己不同。昨日才赶走了外患,总不能今日就自己家里闹起来吧,因而她强压下火气,温言问道:“华叔,昨日阿哥冲着四叔公叫嚷,你知道么?”

    华叔虽不明白她为何提这事,还是答道:“知道。”

    润娘又问:“华叔你怎么看?”

    “虽然失了些礼数,却很有些志气。”

    润娘笑盈盈地看着周慎,轻抚着他的脸蛋,甚是欣慰地道:“是啊,我倒没想着阿哥竟那样的胆量-----”说到此,目光移向华叔,渐敛了笑意:“可如今,你们却想把他这点赤子的志气给消磨掉,一心巴望着他成为个浑身酸腐,不识稼秆的书呆子!”最后那三个字,掷地有声,震得华叔惊愕不已,眼睛里满是困惑。

    “先前我就同婶子说,官人的身子生生是念书念坏的,他本就体弱,病着自不用说,只略好一些就是看书做文章,费精神不说,人总是不动,身子怎能好得起来?华叔若不信,也不用扯远的,只看你夫妻俩个,cao劳了一辈子,或有些小病小痛,可精神却是健旺的很!如今阿哥点点年纪,就成日困在那阴冷泛潮的屋子里,果然弄坏了身子,这家里可就绝了门户了,所以我昨日才说把那书房搬回东厢的好,阿哥就是呆的时候长些也不怕了。”

    华叔面露惭色:“可是开春,阿哥就该请先生了,一个外人在内院进进出出,况且娘子又是寡居-----”

    润娘道:“所以我昨日说不请先生,难道这么大个丰溪村,竟没有一家私塾么!”

    “有自是有的,一来那教书的先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童生,学问有限的很,没的耽误了阿哥,二来那私塾里都是些庄户家的野小子,阿哥斯斯文文的,受了欺负可怎么好。”

    “斯文!”润娘冷冷一笑,道:“昨日我若斯文了,这点子家产怕早叫三叔收了去了。若不是官人斯文太过,咱们又何至于落到典当的地步?周家就剩阿哥一根独苗,现下只管怕他委屈不肯叫出门去,把他教的见个生人就脸红,说句话就结巴,腼腆得跟个女儿似的,除了两句书,万事不知道,将来还怎么支应门户?且不说他是个哥儿,就是个女儿家也不能太腼腆了,不然出了阁还不由着人家揉圆搓扁!”

    一席话说得华叔哑口无言,只道:“如此我去瞧瞧车。”他才退去,鲁妈就端着个青瓷碗进来,碗里有两个鸡子,润娘拿起一个塞给周慎,一面向鲁妈道:“把这个给芳jiejie送去。”

    她话未说完,秋禾进来问道:“贵大哥叫我问一问,可以走了么?再不走可就是晚了。”

    润娘回头朝窗外望去,果然日头已升得老高了,她一面下炕一面吩咐:“秋禾你给我找件好料子的褂子来,咱们今朝进城乐一乐。”

    不大会功夫,润娘穿一身雪灰色月季暗花襦裙,外披着月白色棉斗蓬,头戴着雪白卧兔,牵着周慎俏生生地自内院出来,虽然是一身素缟,偏显得贵气十足,众人都看呆了,这气势倒像是官家富贵娘子,哪里像是个庄瞳正上车时,突瞥见大奎站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使招手叫他过来:“你也一齐去吧。”

    铁贵笑道:“这可坐不下,车里已坐了四个人。我跟知盛俩个在车辕上挤挤还成,再添一个人着实是坐不下。”

    鲁妈听了,忙过来呵斥儿子:“娘子进城是去办正经事,你别瞎捣乱,给我老实呆着。”

    “不然。”铁贵道:“我就不去了,大奎的车赶得也甚好。”

    “这怎么能成!”鲁妈板着脸道:“他一个小孩子家,鲁莽得很,万一了出点子事-----”

    “鲁妈。”润娘拦住,目光炯炯地看大奎,问道:“你觉着自己能行么?”

    鲁大奎看看母亲,又瞧瞧润娘,知盛又偷偷向他嚅嘴招手,终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能行!”

    润娘微笑道:“既然行,还不上车,时候可不早了。”言毕放下车帘。

    鲁大奎答应一声,跳上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