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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探病(上)

    次日一早,润娘吃罢了早饭,便带了鲁妈、华婶、秋禾、铁贵、大奎,并那三个昆仑奴往老樟窝子去了。因车子挤不下,又跟孙家借了一辆驴车。当初喜哥儿未出阁时,与孙家娘子极是要好的,因此孙家娘子听得润娘要去给喜哥儿抱不平,便要嚷着要去帮把手,润娘如何肯答应,劝了许久,孙家娘子才做罢了,又将家里做杂役极有气力的一对夫妇借给了润娘。

    润娘虽不好意思,一来想着到人家屋里闹事,人是越多越好的。二来也怕拂了孙家娘子的好意,因此再三谢过了孙娘子,又托她照管一日周慎,自带着人去了。

    因路不是很好走,且润娘又在车上,大奎不敢把车赶得太快,几十里地一行人竟走了近两个时辰,到得老樟窝子已是日上中天。两辆车在刘家门口停了下来,跳下来五六个膀圆腰粗男子,其中还有三个发卷身黑,健硕异常。刘家是老樟窝子一顶一的大户,屋子就在村中大路旁,路上自是人来人往。此时突地来了这么两车子人,那些汉子俱皆如狼似虎,看着便是来者不善,因此村人都远远的站着交头结耳的猜测。

    大奎先便抢到门前,铜锤似的铁拳把乌油门捶得山响:“开门,开门!”

    “谁呀?”伴着一声高扬且微恼的喝问,两扇乌油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孔,那老鼠眼往大奎身上一瞄,道:“怎么又是你们,吃饱撑得呀,日日来闹。”

    润娘恰才下了车,听了登时向大奎喝道:“把门给我踹开!”

    鲁妈等还不及劝,大奎早一把揪出那人,抬起脚“哐啷”一声,一扇乌油门已被他踹翻了大半,要死不活的挂在门门框上。

    听见响动里头跑出个年过半百,面容清癯的老丈,他穿了一身棉布长褂,后头还跟着两、三个身着短褐粗麻的汉子,冲着大奎就嚷:“鲁小子,你敢到刘家来张狂!”又喝命那几个汉子道:“愣着做甚,还不打了他出去。”

    那几个汉子正要赶上前动手,门外又抢进来三个墨炭似的人来,怒睁着铜铃似的牛眼,齐声喝道:“谁敢!”他们咬音又不准,嗓门又大,听在刘家诸人耳里直似夜叉怪叫,登时惊退数步。

    那老丈倒有几分胆色,眼前虽站三个三分像人,七分倒似鬼的人,犹自喝道:“你带三个鬼不鬼人不人的家伙来,咱们就怕你不成,旺得去把咱们家的庄户都叫来,我看他再张狂。”

    他话音未落,又见三、四个衣着整齐的婆子簇拥着一名素袄白裙凜若冰雪的娘子走了进来,他不由得低了几分气势。润娘扶着秋禾昂首径自向内行去,那老丈慌忙上前拦住:“娘子也等我通报一声。”

    润娘步下稍缓,瞪视着老丈皱得跟核桃皮似的老脸,冷冷一笑:“通报!你当我是来做客么?”昆仑奴将胳膊一伸,那老丈便被推得老远,眼见着润娘一行人跨过了垂花门,急急的追了上去。

    润娘才转过福寿绵长的砖雕影壁,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陈叔,外头闹甚么呢------”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媳妇板着脸孔从东跨院走出来,突见眼前站着几名妇人,先是唬住了,定眼一看,原来是周家的人,便又叫嚷了起来:“陈叔,你怎么她进了门了,还不赶了出去,叫姨娘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陈老丈急急赶上前,赔着小心道:“琳姐儿,你替我进去回一声姨娘,就说周家娘子来-----”

    “说甚么呢!”秋禾不等他话讲完,便叫了起来:“一个奴才还要咱们娘子去见她,只叫她来就是了。”

    琳姐儿听罢登时立起一对柳叶眉,赶着上来就要扯秋禾:“你个sao蹄子,谁是奴才呢!”她才迈了一步,就被大奎给挡了下来,润娘冷厉道:“秋禾,你聋了!还等我吩咐不成!”

    “是。”秋禾走上前“啪,啪,啪”给了琳姐儿三记大嘴巴子,琳姐儿登时被打懵了,脸上浮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张着嘴半晌做不得声。

    “没规矩的东西,当着主子你敢这般放肆,这几记巴掌是我替你们娘子打的。”润娘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听得一旁的陈老丈心里直打哆嗦。

    琳姐儿方才回过神,两颊上火辣辣地做痛,心里的火更是烧化了脑子,发疯似的朝润娘冲去,却被大奎同铁贵死死拦住,她一面挣着一面破口大骂道:“你死了男人就发癫么,规矩?这里可是刘家,甚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周家寡妇来摆主子的款了------”琳姐还要再骂,陈老丈见润娘嘴抿得跟条直线似的,脸色绷得像块铁板,惟恐她喝命大奎动手,这琳姐到底是颜姨娘身边的人,这会真要吃了大亏,过后自己怕是不好过,因此忙上前劝道:“琳姐儿,你且进去吧。”一面又向润娘道:“周娘子且先到堂屋里坐坐,我去请咱们娘子来。”他心里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会庄户们来了再同她叫板不迟,这会且拖一拖时间。

    润娘进了堂屋,在上首坐下,陈老丈亲自奉了茶上来,道:“周娘子稍坐,我这就去请咱们娘子来。”

    “站住!”润娘叫住他道:“叫你们姨娘来!”硬梆梆的声音几乎把地上的青砖咂出一个坑来。

    “这------”陈老丈为难着,没有动脚。

    “不去,也成。把堂屋给我砸了!”润娘高亢嗓门好似要掀翻了屋顶。

    “且慢!”陈老丈赶忙叫道,救下昆仑奴手中的白瓷果盘:“这就去,这就去!”他这里才答应,一个穿金戴银身裹绫罗的美妇扶着个婆子走进来,先将润娘打量了一通,问陈老丈道:“甚么人呀?”

    陈老丈道:“周家娘子。”

    颜氏在下首坐了,也不看润娘只道:“周家娘子?哪个周家娘子啊?”

    鲁妈、华婶气得正要答话,却听润娘嘴里蹦出一个字:“砸!”

    颜氏都没听清她的话,一个青瓷瓶子便在她眼前摔得粉碎,她立时跳了起来,指着润娘道:“你是哪里来得泼妇,陈叔你还不把她给赶了出去!”

    陈老丈也沉了脸,道:“周娘子有话只管说,这又是做甚么,总归是亲戚。这般闹咱们娘子脸上怎下得来!”

    润娘也不答话,只向那三个昆仑奴道:“停下来做甚么!”

    瞬时间堂屋里便“乒啉哐啷”的响个不停,一地的碎瓷片甚是狼藉,三人摔完瓷器,便把砸起了家具,陈老丈同颜氏哪里拦得住,亏得又进来几个汉子,才拦了下来。

    此时陈老丈已是面色铁青:“周娘子一上门,先就踹了门,进了院子动手就打人,这会话也没说得两句,又把堂屋砸成这样,这到底为了甚么,莫不是今朝周娘子就是上门砸东西叫咱们娘子面上难堪的么!”

    润娘心道,这老头倒也能装,面上却笑:“为了甚么?你来问我,我倒要问你,昨日华婶子来看姑奶奶,你们为甚么拦着不让进门,这也就罢了,还嘴里不干不净的,且还动手赶人,你说这是为甚么!”

    “想是小子们不会说话,怠慢了。要说赶人是绝没有的!”

    “没有!”华婶听他矢口否认,心里不免又气又急,立时指着屋里一个小厮道:“就是他,门开了一条缝,一见是我‘嘭’的就关上,我敲了好半天的门,他才又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推得我一个踉跄,若不是大奎扶着,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折了。”

    陈老丈道:“就算如此,周娘子只告诉我就罢了,我自罚他,闹到这样,等会大官人回来可怎么说!”

    润娘听他这般避重就轻,笑道:“亲戚?你们见了我来了,不说赶紧迎着,倒先拦了起来,你一开口就让丫头去报姨娘,怎么我这个正儿八紧的舅奶奶倒先要去见过姨娘么!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头一次登你刘家门了,吃了三次闭门羹不算,头先两次你们奴才还昧下咱们的东西。就是这一回,若不是我叫大奎踹了门,咱们也还进不来。难为你还知道两家是亲戚,我倒以为是世仇呢。”

    陈老丈绷着脸不发一言,颜氏看着一地的碎渣子,rou痛得不行,直冲润娘嚷:“你这个杀千刀的,晓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么卖了你也不够呢,你等着官人回来了,看他怎么同你算帐!”

    润娘笑向陈老丈道:“你可听清了,她一个姨娘敢这般冲我嚷,眼里怕是早没了大娘了。”

    陈老丈听着还是不做声,秋禾正要开口,忽听见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叫道:“是婶子么?”

    润娘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瘦骨磷峋且满面病容的妇人抱着一个头发枯黄瘦到吓人的妞儿艰难地走了进来。华婶眼泪登时就下来了,扑上去抱着那妇人哭道:“我的喜哥儿啊,他们怎么折腾你的呀,怎么就把祸害成这幅模样了!”

    周家其余诸人也是目瞪口呆,尤其是润娘真是震惊到无法言青这个堪比非州难民的妇人竟是一家大户的主母!

    华婶扶着喜哥在润娘的位置上坐下,润娘只叫了声:“阿姐-----”便哽咽到出不得声了。

    喜哥儿倒是笑了:“这是恒哥儿的媳妇吧,恒哥儿身子不好,叫你多受累了。”

    华婶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哆嗦道:“喜哥儿啊,恒哥儿已不在了呀,你,你竟不知道么!”

    “不,不,不在了!”喜哥儿抖衣而颤道:“甚么时候的事呀!”

    “阿姐,等我过会儿再慢慢告诉你,你且别急。”润娘惟恐她晕过去,忙安慰道。尔后转过身,锐利的眼刀直扎进陈老丈精明的眼里:“你说,我们姑奶奶怎么会这样!为甚么连恒哥儿的事竟都不知道!”

    陈老丈迎着她凜冽如冰刃似的眼芒,不禁打了个寒噤,道:“娘了前些日子得了一场大病,人难免有些糊涂了。”

    “难免有些糊涂了!”润娘缓缓逼近陈老丈,瞪视着他:“今朝你不给我说个清楚明白,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们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