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话 如果你是假的
后面的事情,我仿佛完全失了记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家的,反正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裹着棉被,躺在自家的床上。 窗外的天零星有几丝泛白,就快要天亮了罢? 我试探着左右扭两下脖子,脑袋里顿时便是一阵眩晕,隐隐夹杂几丝钝痛,撑不住“啊呀”低叫了一声。 唉,果然是喝多了。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待到宿醉方知恨,我这人终有一天要栽在不长记性这回事上! 隔壁的房间传来几声微弱的响动,恍惚是门开了。不多一会儿,胡沁薇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坐在我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声音里是憋不住的笑意:“还好,应该没生病。” “我吵醒你了?”我抱歉地冲她一笑,夺过杯子,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温水,警觉地瞧着她道:“你笑什么?笑得我全身凉飕飕的!吃错药了?” “不是我爱唠叨,你昨晚也喝得实在太多了一点。”胡沁薇不接我的茬,眼角漾出笑纹来,“不过呢,我也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请我们吃了一顿大餐,唱了一晚上歌,还看了一场好戏啊!” 我纳闷地道:“我们昨晚还去看电影来着?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哇?” 胡沁薇实在憋不住,笑得弯下腰,一边捂肚子一边断断续续地问:“你当真……当真什么都丢到脑袋后头了?苏彦棋回来了,还有印象吗?” 是……是吗? 我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唔,好像是有点印象,他是不是还跑到KTV找我们来着?” “很好,然后呢?”她颔首微笑。似有鼓励之意。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 “唉,真不知道该说你昨晚是借酒发疯呢,还是酒壮怂人胆。总之。我和司徒厉免费看了一场激情戏,哇,那可真是……啧啧啧……” 我心里渐渐升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坑爹啊。要真是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出来,我可就英名尽毁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心里慌得很,使劲拍了她一掌:“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她不答话,只不紧不慢地嘟起嘴巴,冲我作出亲吻的动作,响亮地“啵”了一声。 我立时犹如被五雷轰了顶。 这意思是……这意思是……苍天呐,我都干了些什么。日子过得原本就够混乱的了,怎么偏偏还添上这一出? “不……不会吧,我亲他来着?我亲他什么地方了,脸么?”我全身直哆嗦,满面希冀地望着她。 胡沁薇痛心疾首地摇摇头,用右手的是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补充道:“而且,他没有推开你哟!” 什么?不……不会吧……玩得太大了啊喂! ”你们怎么不拉住我?”我气急败坏地捶了一下床——今后,可叫我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如何面对苏彦棋?!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答:“我们向来乐于成人之美,这样的好事,平常盼都盼不来,拉你做什么?” 我真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死算了。闹到这么严重的地步,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我撅着屁股躲在被窝里当了一会儿鸵鸟,终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又迅速钻了出来,惊魂未定地朝客厅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喉咙沙哑地问道:“他……该不会现在还在我们家吧?” “咳,你当苏彦棋是花痴吗,被你亲了一下就六神无主,美得飞上天去,这就要赖着不走和你相守终生了?”胡沁薇一脸的嘲讽,“人家早回家睡觉去了,这大清早的,也只有我肯被你搅扰起来,巴巴儿地伺候你,还一句怨言也没有!” 我这才松了口气,拼命转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要思度出一个万全之策,解决眼下的麻烦。 ……要不,回墨染镇躲上一段日子再说?可……这私房菜馆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莫非我能指望着胡沁薇或者司徒厉帮我做菜招呼客人?哼,要真是这样,不出三日,我爷爷这辛苦经营几十年的心血,非败在他们手上不行! 胡沁薇看着我那愁眉苦脸的丧气样,抿起嘴唇笑了笑,手指从我的头发上轻轻捋过,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纠结。那是苏彦棋,又不是妖魔鬼怪!你不是一直号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吗?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男人,那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甘心在这种小事上摔跟头?你不如索性去找他,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大家面子上都好过。说白了,昨夜你虽是不经意间表露了心迹,但好歹是醉后行为不受控制,三言两句应当就能混过去,至于愁成这样么?” 我警觉地抬头看她:“表露心迹?这话是从何说起,你知道的,苏彦棋不过是我的朋友……” “哈,朋友?”胡沁薇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嗤笑,“这两个字真是万试万灵,永恒不变的挡箭牌呵!你心里怎么想,不只是你自己清楚,需知,你可是瞒不过我的!” 我:“……” 难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苏彦棋好像变成生活里甩不脱、丢不下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算什么,我只是很清楚,他不在的时候,我会惦记,会想念。 哼,说来说去,全怪那个陶子慧。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非要在我面前上演一出“千里追夫”的戏码,活生生逼得我不得不看穿自己。这很好玩吗? 胡沁薇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在口中咕咕哝哝道:“这男人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一味呆在你身边,毫不计较回报地对你好。虽然遇见了危险他未必能保你周全,但却永远会是那个挡在你面前的人。说起来,他跟当年的时桐,倒真有几分相似。双喜。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rou的人,不管从前的事在你心里有多浓重的阴影。你总要面对新的生活,以及新的人,不是吗?” 说完这番话。她站起身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好累,天还没亮就被你搅扰起来。这会儿我可得再回去睡个回笼觉,没什么事就别来吵我,懂么?” - 自胡沁薇走后,我就再也没睡着,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的折腾,将被子弄得一团大乱,好容易延挨到九点过。把心一横,一骨碌翻爬起身,匆匆刷牙洗脸,跑进厨房里胡乱端了一个食盒,直奔隔壁。 门是司徒厉来开的,他万年不变地靠在门上,朝我手里的餐盒觑了一眼,脸上戏谑的笑容几乎能淹死人:“咦,双喜姑娘,又来照顾缇月了?瞧瞧这是什么。嘿,酒酿鸭子!我知道你满心盼着我家小师弟快些好起来,可你未免也太心急了些。他现在虽是看起来强壮些,终究尚未醒过来。你这菜里全是骨头,他啃不动的!” 我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拿来给你吃的,行不行?” “哟,你性情大变啊!昨晚那一餐直到现在我还意犹未尽,又吃又拿,多不好意思?” 我没心思跟他胡吹乱侃,不耐烦地把他拨到一边,道:“让开让开,我不是来找你的!”说完便径直闯了进去。 苏彦棋背对着我站在窗台边上给一盆不知名的花浇水,扬起的喷壶在半空中带出一片水雾,混合着早晨的阳光笼在他身上,头发似乎也被染成了柔软的浅金色。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清淡地冲我笑了一下,柔声道:“你醒了,头疼吗?” 我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做好心理建设,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寒暄上,干脆单刀直入:“苏彦棋,咱俩得谈谈。” 听到这话,司徒厉顿时知情识趣地转身去了缇月的房间,没有忘记关上门。 他一离开,屋子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我有点发憷,什么勇气啊信心啊早就不知跑去了哪儿,一边不住地拿脚蹭着地面,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嗯,那个……我是想说,昨天晚上……”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苏彦棋一片了然地点点头,宽慰我道,“你是专程过来同我道歉?用不着啊,我明白的,你喝多了嘛,醉事哪里做的准?反正,我也不算吃亏!”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喉咙听上去有些发干。 “不、不是的……”我抬起头来看他,咬牙道,“我是想问你,那个陶子慧,真的不是你……未婚妻?”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双喜,我说过一万次了,我没有骗过你,今后也不会骗你。” “既然这样……我……我的意思是,如果……” 妈的,表白这回事老娘从来没做过,怎么这么难? 你的眼睛没出问题,老娘就是要表白。 眼下,我暂时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但是,或许胡沁薇说得没错。自从他在我的身边乍然出现,千回百折也算是发生了不少事端,他从来没有躲避过,永远伸出一只手,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无论我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一直以为自乐平离世后,自己早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rou,但现在看来,我依然是有感觉的,这实在值得欣喜。我害怕自己将对乐平的感情转嫁到他身上,我害怕对他不公平,但我无法否认心里一早就起了涟漪。说不定,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叫做苏彦棋的,温暖的人。 乐平的死,让我觉得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最近我越来越少想起他。假如,苏彦棋能给我未来呢?这实在值得一试不是吗?……再说,亲都亲了哎!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依然微笑着,一步步走过来。 算了,尽着在心里纠结,算什么英雄好汉,死就死! 我闭上眼睛捏紧拳头,一口气不断句地大吼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果陶子慧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如你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当我男人啊!” 空气里一片寂静,我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双喜,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良久,他终于发声。 “我记得不久之前,我们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我们便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彼此之间只是朋友,再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我……” 我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煞然抬起头看向他。 不会的,这世上没有谁会毫无来由地对一个人好,他如果不是……又何必对我尽心尽力到如斯地步? 我一步抢上前去,使劲在他胸前捶了一拳,道:“你是不是因为之前陶子慧的事情我不相信你,暗暗地记恨上了?哎,你要报仇也该挑挑时候吧?!老娘现在可是很认真的!” 他眼睛里那片柔光掠去,渐渐变得雾茫茫的。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不是我平常对你太好,引起你的误会了?如果是这样,我愿意道歉。我不过是觉得你一个年轻姑娘要撑起一间私房菜馆着实不易,大家邻里街坊,互相帮忙是理所应当的。” 我一定是出现错觉了,这根本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苏彦棋啊!我熟悉的那个男人,在我面前永远是微笑的,轻言细语,不会做一丁点伤害我的事。眼前的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苏彦棋来哄骗我? ……而且,还如此残忍地将“邻里街坊”四个字都说了出来。 我低头思忖了片刻,不愿就此放弃,喉咙里“嗯”了两声,道:“可是……沁薇说,昨天晚上你没推开我呀!如果你不是对我有意思,何必呢?” “呵呵呵……”他轻笑了两声,眉毛一掀,露出浑不在意的神色,“原来是这一点让你会错了意。我一向觉得,每个女孩子都应该细心呵护,咱们那么熟,亲一两下有什么打紧?总不能让你面子上过不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双喜,我很开心你终于愿意走出心里那片阴霾,我也明白这一步对你来说实属不易。但是很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司徒厉所在的那个房间没有一点声音,但我知道,所有的对话穿过门板,早已一丝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吸溜着鼻子,耸了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来,道:“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本觉得你这个人不错,给你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没想到,你还不领情!我还有点困,想回家再睡一会儿,对不起啊,叨扰你这么久。” 说完,逃也似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丢脸的人吗?好不容易愿意朝前走一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