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话 天花板上的眼睛（二）
因为有两个来自阴间的魂灵早早跟我预订了晚餐，当夜，司徒厉照例赶来帮忙——苏彦棋并没有出现。 “借口呢，左右不过就是那几样，你要是愿意相信，我就说给你听，否则，咱们不如省下这口气，你觉得如何？”他从我家厨房里摸出一颗苹果，一边咔哧咔哧地啃，一边对我道。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再费口舌，从厨房里端出“漱心泥”和“鹿骨馐”，送到两个早已在餐桌边等候多时的阴灵面前。 这”鹿骨馐”，不消说又是我爷爷那十三张菜谱中十分受欢迎的一味菜肴。它以鹿骨和鹿筋为主料，再加入锁阳、雪莲、白芍等中药材搭配烹制，能够助鬼魂们补虚羸，强筋骨，令得他们如返老还童一般，周身骨骼脉络重获新生。 阴间的魂灵年龄各有不同，对于那些年老的阴魂来说，虽然已经脱离破旧躯壳的桎梏，但终究是风烛残年。冥界之中环境复杂，万一撞上什么困境，他们的腿脚难免有些不灵便，避之不及。因此上，自打“幽魂之馆”开张，不少老年鬼魂都会特意前来，只为点上这一道菜，令自己的阴魂之体重新恢复强健。虽然外貌不可能发生变化，但其中好处，只有他们自己最懂。 “慢慢吃，如果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餐具递到二鬼手中，换得他们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便走到司徒厉旁边，也坐了下来。 “胡沁薇呢，这么早便睡了？”他扭头问我，随手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 “嗯。是啊，昨晚那么吵，我们俩都没睡好。反正今天生意清淡，我索性就让她早点去休息。你也知道的，自从她搬到我家。事事比我还要用心，也够累的了。”我答应一句。捞起身侧的一本杂志，预备不再同他啰嗦。 然而，眼线君显然不认为自己应当就此放过我。他坐直身体，从杂志的边角处觑探我了好半天，突然轻轻一笑，道：“唐双喜，你还挺淡定。昨天被那么不留情面的拒绝，好像没有对你的心理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嘛！” 我：“……” 现在是不是所有认识我的人，都非要把我被苏彦棋拒绝这件事当作笑话，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揶揄、讥笑？捧高踩低，落井下石，他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强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淡淡撇了他一眼：“这位茅山**师，我奉劝你一句，本姑娘已经连着两天请你免费观摩爱情大片了，做人还是识趣一点的好。别多嘴多舌的，免得闹将起来，大家脸上不好看！” 司徒厉憋着笑连连摇手：“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想借机嘲讽你。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认识那么久了，小爷怎么忍心看着你陷入泥潭不能自拔？所以，有一句话，我思前想后了许久，无论中不中听，我觉得，都应该告诉你。” 我一挑眉：“你想说什么？” “唐双喜……”他的声音蓦然低了下来，“有些感情，注定了是永远也不能说出来的，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会让你失去更多。” 哟，看他的样子，好像懂得挺多嘛，莫非也曾经受过情伤？ “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对苏彦棋表白，一旦说出来，就有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我问道。 他缓缓摇了摇头，面上腾起一丝高深莫测而又诡谲的微笑：“我和你不同层次，以你的智商，一时半会儿很难把我的话全然消化理解。没关系，来日方长，你慢慢悟吧！” ……靠，这家伙太欠揍了，话说出一半来又咽下去，没头没脑的，是要急死人吗？ 我双腿暗暗蓄力，打算攻其不备朝他猛踹一脚。然而，左脚才刚刚离地…… “砰！”楼上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这一回，与昨晚的电钻声又全然不同。听起来，那好像就是屋子里衣柜之类的重物被猛然推倒，又或者是有人扬起一个硕大无朋的铁锤，狠狠砸在地面上。我被吓了一大跳，只觉得仿佛整个儿房间都在微微摇晃，抬起头，就见一块碗大的墙皮，从正对着我家餐桌的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噗”地落在那个老年鬼魂的餐盘里。 这一惊的确是非同小可。它将我储积了一天一夜的愤懑之气全数激了出来。妈的，天天晚上来这一出，是想收买人命吗？老娘若是再缩着脖子听之任之，总有一天，非得被这该死的家伙骑在头上不可！ 我霍地站起身，冲进厨房将我的绝世神兵“扳手兄”取了出来，一把拉开屋门。 “唐双喜，等一下！”司徒厉赶过来一把拽住了我，抬头朝天花板的方向望了望，沉吟道，“这事有些蹊跷，不要轻举妄动。” “有什么蹊跷的？”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叫我说，楼上这个王八蛋就是闲的皮痒痒，老娘身为正义的使者，民间的高人，必须小惩大诫，给他的颜色瞧瞧。我得让他明白，得罪我，一定要付出代价！” “你怎么老是这样莽撞，冷静一点会要了你的命吗？这件事绝对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司徒厉一边说着，反手揪住了我的脖领子，死活就是不让我再往外奔。 就在这时，一直傻愣愣坐在餐桌边的两个阴魂先后站了起来。 “老板娘，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魂灵率先走了过来，恳切地道，“只要你说一句，我王阿三必定尽心尽力！” “嗯嗯，我也是一样，老板娘，你要我们怎么做，就只管开口吧！”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家伙也跟过来，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任我怎样冰雪聪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上这等好事。自古以来鬼怪和人类的关系一向微妙，总体上而言，皆是尽量对彼此敬而远之，不愿有半点联系。怎么眼下…… “你们要帮我？”我转过脸。朝他们二人面上不可思议地看了又看。 王阿三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这个当然！” “可是，为什么？” “老板娘你久居人间，冥界对你怎样评价。恐怕还一无所知吧？”王阿三呵呵笑道，“‘幽魂之馆’开张不过数月，冥界已有许多鬼魂因此各取所需。得偿夙愿。你对我们有再生之恩，却从来不曾索要报酬。或许这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但对我们来说，这样巨大的恩惠，又怎能泰然受之？阴司不少魂灵早就商议着要想法子报答你，如今既然你遇上了麻烦，对我来说，倒正好是个机会。就让我和这位小兄弟陪你一起上去瞧瞧情况。行吗？” “我叫常卫……”那个年轻的阴魂在旁边幽幽地接口。 怎么怎么，原来我在阴司当中，已经有这么大的名头和号召力了？那……对他们来说，我岂不是活菩萨一般的存在？ 我轻易不敢相信，回头看了看司徒厉，见他似有赞叹之意地冲我颔首而笑，这才多少放心了一点，冲那两个阴魂笑了笑道：“这算不上什么，咱们出来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我也只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那个……你们确定真的要帮我？” “嗯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常卫坚定地点点头。 我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对于向来喜怒形于色的我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这样的话……”我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摸着下巴道，“现在楼上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的确很需要两个得力的帮手。既然两位挺身相助，我再过多推脱，倒显得矫情了。说不得，唯有烦劳二位陪我和这位司徒先生上楼走一趟了！” 瞧瞧，我这番话，说得可有几分侠之大者的意味？ ---- 楼道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又坏了，我一到晚上眼睛就不好使，四周黑黢黢的，只得伸出手来东摸一下西撞一下，一不留神，狠狠扇了司徒厉一掌。 “你是瞎子吗？看着路！”他回过头，恶声恶气地吼了我一句，还不等我骂回去，王阿三立即凑上来，讨好地笑着对我道：“老板娘你可得当心点，万一跌上一跤，不是好玩的。要不，我和常卫扶着你吧？” 我对于他们还有几分忌惮，怯怯地将手往回缩了缩：“这……不太好吧？我一个年轻人，哪好意思……” “咳，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总之呢，今天我们就任你差遣，来来来，别说那么多，快把手搭我胳膊上——喂，那个姓常的小兄弟，有点眼力见儿好不好，没见着老板娘需要人服侍吗？” 常卫答应一声，也赶忙扑上来，轻巧地搀扶住我另一只手。 我被他们俩这样簇拥着，顿生几分骄傲之情。哇咧，你们瞧见了吗？老娘被这些鬼怪欺压了二十几年，各种惊吓，着实苦不堪言，熬到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 我心中一喜，登时便有些飘飘然，腰杆不自觉地挺了起来，高昂着头颅，就连脚步也变得有些矜持，不紧不慢地由他们搀扶着款款迈上楼梯。 哼，就算是那传说中的老佛爷，待遇也不过如此吧？要知道，围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些太监宫女，本姑娘可是实打实的被鬼魂前呼后拥啊！ 司徒厉好像回头朝我们仨看了看，于黑暗中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我才懒得搭理他，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我跟一介草民计较什么？ …… 此时已是夜里的1点过，居民楼里的住户们大多已经入睡，走廊中万籁俱寂，除了我们发出的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再闻不见任何动静。 司徒厉来到403号房——也就是正对着我家楼上那个房间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站在他身后，突然觉得一股沉重的低气压迎面朝我撞了过来。 那是一股凉冰冰的气息，无形无色亦无味，但偏偏就是让人无端感觉到一阵紧张。 难道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诡异东西？ “喀”，随着一声轻响，门锁被转开了。 我心里一紧，愈发觉得事态严重起来。 寻常人连着两晚在家中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非常担忧邻居上门找茬，多半会一早锁门关窗，免得多生事端。这房子里住的到底是谁，莫非比我还要没心没肺？ “别到处乱跑，跟紧我。”司徒厉回头对我吩咐了一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拉紧王阿三的袖口，赶忙跟上了他。 屋子里同样是黑蒙蒙的一片，除了从窗外斜照进来的月光，再寻不到任何一丝光源。我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到电灯开关，用力摁下去，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什么人会住在连灯都没有的房间里？ 司徒厉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将整间客厅仔仔细细探查了一边，连最细微的边边角角也没有放过。 “没有人，没有任何家具，没有电钻，没有能震得墙皮脱落的巨大铁锤……什么也没有。”他一边缓缓踱着步，一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充盈着困惑不解。 “唐双喜，这是个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