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话 灵车（一）
彭老太脸上的惊恐之色难以名状，就好像看见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干枯得如同树皮一样的手颤巍巍指着远处的那辆双层巴士，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啃啃”的低吟声。 真是奇了，要说这种双层巴士，在锦城也很是风靡了一阵。那段日子，城里大街上的公交车几乎都是这种红绿色车身、又高又长的大巴。当时才十几岁的我因为贪新鲜，还拉着乐平去坐了好十几个来回。可是…… 可是因为公交部门担心这种车子太高又太过笨重，车速过快的时候不安全，早在三、四年前，就已经停止使用了。现在锦城的公交车全都是单层的，眼下，这辆双层巴士，怎么会停在这里？ 更何况，居民楼外也根本没有公交站台啊！ 远远望去，那车子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驾驶座，也是空荡荡的。我低下头看了看彭老太，发现她虽然怕得要命，但双眼瞪得溜圆，看上去神智也还清明，应该不会突然厥过去。我心里多多少少放心了一点，握住她指着前方的手，尽量放轻声调道：“彭奶奶，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那辆车突然在你身边停下，吓着你了？别担心，只要车子还在这儿，那个司机就肯定跑不掉，我这就去看看车牌号，打电话去公交公司给你讨个公道！” 说完，拔腿就要走。 “唐家丫头，你别……”彭老太猛地一把拽住了我，力道之大，竟直接把我拽得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又回到了她面前。 老太太猛喘了几口气，冲着我连连摇手。压低了她那本就嘶哑的喉咙，皱着眉道：“唐家丫头，你别去。这可不是玩的！” “怎么了？”我愈加摸不着头脑，“那司机很凶，有社团背景？没关系的彭奶奶。你千万别怕，我唐双喜自小便有‘墨染镇一霸’的名号。虽然我老家只是一个小镇，但本姑娘的实力可不是吹出来的！你放心，不管那司机有多么穷凶极恶，我一拳搞定，不在话下！”说完又想赶过去。 “哎哟，你这丫头，就听我一句劝吧！”彭老太狠狠一跺脚。不知怎的居然悲从中来，忽然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呜咽了两声，带着哭腔叹道，“我太太这一世不易，七岁死了爹，二十八岁又没了丈夫，一个人拼命干活赚钱，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原想着老来老来。总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吧？可怎么偏偏被我看见了……唐丫头，那大巴车里，有……有鬼啊！”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司徒厉和胡沁薇。他俩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有……有鬼？以我唐双喜多年的经验，这当然不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老娘见过的鬼多了去了，可是……鬼又怎么会和双层大巴联系在一起？ 难道……是王阿三在阴间给我拉了一笔大生意，领着他们坐大巴车组团吃饭来了？简直是瞎胡闹，他们只剩下一缕魂魄，飘悠悠就能趴上我家窗户，这双层大巴，可比他们的速度慢多了！我看啊，多半是这彭老太老眼昏花，出现幻觉了！ 我拍了拍心口，得意洋洋地道：“那又怎样？就算真的有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彭奶奶你就甭发愁了，只要有我在，那些恶鬼怨灵，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开玩笑，鬼有什么可怕？听说过大闹茅山的超级厉鬼摄魄吗？我一扳手打死的！听说过阴司的勾魂使吗？那不单是我朋友，还是我好姐妹的男人！ 彭老太抬眼看了看我，似乎从我的表情里看出我并不相信她，突然倚老卖老地发起邪火来：“唐丫头，我老太太活了七十三岁，趟过的河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可别把我的话不当一回事！刚才，我正准备去巷口麻将铺玩一会儿，一走到这棵合欢树下，就看见那辆大巴车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眼睛里直冒绿光！这还不算什么，更吓人的是，老太太我亲眼瞧见他的身体从路边一根电线杆子上横穿而过，你说说，他要不是鬼，哪有这本事？那人干瘦干瘦的，走到离我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咧嘴冲我一笑！哎哟哟，你是没看到，那张嘴血红血红的，牙齿又白又尖，我的心都差点蹦出来，赶忙闭上眼睛张嘴就是一声大叫，趁着这一声的功夫，那人竟然从我眼皮子底下，嗖地一声消失了！” 唔？我再次仔细朝彭老太的脸上张了张。瞧她吓得那样，确实不像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难道，真的又有鬼出现了？ 如此看来，是到了该我出手的时候了。我，唐双喜，作为一个亲手将大魔头斩于马下的盖世女英雄，遇见这种不平之事，怎能不现身相助？哼，那家伙如果真的是鬼，却不老老实实呆在阴间等着入轮回，专门跑出来吓唬老太太，他也就这点出息了，我怕他做甚？ “彭奶奶，我相信你，但是，也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般人，区区几个小鬼，奈何不了我，我这就上前一探究竟，你只管瞧好吧！”我将彭老太扶起来安顿在花坛边的石台上坐好，立时就准备去会一会那个她口中绿眼睛红嘴巴的厉鬼。 “啪！”身后有人重重拍了我一掌，我一回头，就见司徒厉一脸鄙视地看着我：“唐双喜，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有我在这儿，轮不到你出来逞能！沁薇，你帮帮忙，上楼去陪着缇月，他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如果事情真如彭奶奶所说，我担心会对他不利。”说罢，他惺惺作态地一掀风衣下摆，昂首阔步地朝着双层大巴的方向走去，我生怕被抢了风头，连忙紧紧地跟上了他，一步也不敢落下。 遥想当年，这种双层大巴刚刚在锦城出现时，我就对它喜欢得不得了，在我心里，它俨然就是“洋气”的代名词。而停在居民楼下的这辆大巴车，黑夜之中远远看去红绿相间，也挺漂亮的，可是走近了我才发现，它早已是残破不堪。 眼前这辆车就好像是因为出过什么重大的交通事故而早已报废的，车头的左前方很明显地瘪了下去，似乎受过剧烈的撞击，车身上很多处地方的油漆都剥落了，生了不少铁锈，倘若一不小心将衣服蹭上去，立刻就会弄得一身锈渍。 我和司徒厉站在车子的右侧，车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司徒厉转过来和我对视了一眼，道：“唐双喜，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拖我后腿？给我个机会，让我轻松一点吧，就一次！” “呸！”我啐他一口，“你还有脸说？如今你把眼线一洗，‘眼线君’这个外号眼看着是不能再叫了，老娘还得劳神给你重新取一个新外号，你怎么不说给我个轻松一点的机会？少废话，开门！”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车门上的玻璃。不料，那道门居然如同承受了巨大的力量一般往左边一折，开了。 这简直就是一种邀请啊！看来，这辆残旧的大巴车，恐怕真的有问题。 我缩了缩脖子，心里咯噔一下，面子上还不得不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来，狠狠推了司徒厉一把，道：“发什么愣，倒是进去呀你！” 他回头对我比了个中指，一脚踏了上去。 你们瞧见了吗，这就是新时代的诛邪师！老娘真他妈的痛心疾首哇！ …… 这辆大巴车里果然是空无一人。只是仿佛很久都没有换气了，每一扇窗子都关得死紧，不只是憋闷，还隐隐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似乎是死老鼠，又似乎是…… 我拼命压制住心里突生的恐惧，挤开司徒厉，率先踏进车厢里。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沿着车厢中间的走道朝车子的中后部探了过去，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不时地朝两边座位仔细打量。我朝周围张望了一下，发现黑漆漆的实在看不分明，便走到驾驶室，伸手四处摸了摸，想试试能不能弄出点亮光来。 “你就不能有点脑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嘲弄。我回过头，就见司徒厉站在最有一排座位的前面。因为隔得远，我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又怎么了？老娘跟你上来，可不是为了挨骂的，别忘了弄霞山庄时谁把你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我心中不忿，一句话顶了回去。 他“嗤”地一笑：“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明白，你连车钥匙也没有，莫非打算徒手发电开灯？”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脸上却仍然镇定自若：“那可不一定，万一钥匙掉在车上了呢？身为捉鬼除邪的斗士，当然要处处小心，你太没经验了！喂，也别光会数落我，你又有什么发现了？” “哼，我和你当然不一样，我是正经八百的诛邪师。”他冷笑道，“唐双喜，你站好喽，千万别被我接下来的这句话吓得趴到地上。我告诉你，这车子里，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