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棋局
尹独果然猜得没错，朱星寒果然就在密室里。 朱星寒见到他们的时候，也并未觉得惊讶，因为他已看出他们伤得不轻，现在他二人连一点杀气都没有。 这还是朱星寒真正见到唐开阳的第一次，但唐开阳只看了一眼，就已知道他绝对就是朱家最后的那位遗孤，朱星寒。因为朱星寒眉宇间自然流露的英气与其父朱焰燃简直无二致。 朱星寒先开了口：“你受了伤。” 唐开阳怔了怔，这是谁都看得出来，但他嘴上还是冷冷“哼”一声来算作回应。 朱星寒道：“你的伤是因为‘虹夏’。” 唐开阳这次才道：“不错！”承认是“虹夏”打伤的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管是谁，就算是死在虹夏剑上，都不能说是件丢脸的事。 朱星寒道：“虹夏早已落入峨嵋无剑仙姑手里，伤你的人自然是她。” “那又怎样？”唐开阳嘶哑着，近似恶毒的声音道：“无剑这老妖妇设计抢夺虹夏，又趁虚而入我皇天教大开杀戒！” 朱星寒忽然想起在山脚下遇到的那个叫黄荷的黄裳女子，现在看来，她说的果然没错，虹夏真的找上了皇天教大开杀戒了。 “所以你们逃难至此，想利用这间精密设计过的密室来避难。”朱星寒冷笑：“皇天教作恶多端，这就是报应，唐开阳，你的死期到了！” 唐开阳的心在收缩，凉透。 他知道朱星寒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不禁心中悲怆，但他毕竟是堂堂大乘明王，反而冷笑道：“哼，逼虎伤人，要怨只能怨你自寻死路！” 怒火，有时往往可以让人的潜能彻底发挥。 现在的唐开阳就真的像是只走投无路的猛虎，他的爪力凌厉而快速，早已让人忘记他已是个重伤的人。 他的“大乘擒拿手”撕碎过的江湖高手已经不计其数，但若说起他曾经撕碎过修炼精钢霸体的雷震天，就足够骇人听闻。 朱星寒听说过，但现在他却不管这些，而是上前硬碰硬的拆招，曲掌成爪，用的乃是其父朱焰燃生前的武功“虎连式”。 虎连式共十招，招式虽少却精，讲究的就是如同猛虎捕食猎物般勇猛，可拳可抓，勇猛而不失变化，每打出一招一式，势必气势恢宏，势如破竹。 两种刚硬的武功一碰触，连在一旁的尹独都感觉得到拳风呼呼，压迫得连大气都不敢吸一口。 尹独在后惊呼道：“明王小心，这小子的内力非比寻常！”之前他就在这小子上吃过亏，所以出言提醒，但他看得出，目前显然是唐开阳占据了上风。 果然他话音刚落，唐开阳侧身跳起，连背后披风都伴着呼呼风声，一招凌厉无比的“流星陨落”当头压了下去。 朱星寒双臂一横，双脚马步扎地，硬是挡了下来，却被震得滑出了两丈远，他体内气息翻涌，终于一口血自口中喷出。 同一时间，唐开阳也喷出一口血。 尹独惊呼道：“明王！” 唐开阳道：“你不用过来，老夫没事！”他的确没事，会吐血也只不过是运功导致旧伤复发，并不是被朱星寒所伤。 而他刚才使的那一招，却确确实实让朱星寒受了伤。 现在唐开阳已经开怀大笑道：“年轻人，这就是你老子传授给你的武功？”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像是放下了块大石头，因为他发现，觉得之前实在是自己太高估朱星寒了。 只要在这里把朱星寒打死，就再也没有人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因为别人是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 朱星寒擦了擦嘴上的血，淡淡回答：“这的确是我父亲的武功，但却不是他传授给我的，而是我偷学来的。” 唐开阳和尹独都怔了一怔，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 身为朱焰燃的独子，却未得到其父的传授，而要靠偷学才能会？这讲给别人听，当然不会有人信。 朱星寒好像是看到了他们那错愕的表情，不禁淡淡一笑：“而且，这还是我头一次用这套功夫。” 他知道唐开阳不会懂，自己又说下去道：“我父亲并不肯教给我他的武功，因为他早已把我交给了那姓吴的老家伙，因为他总说，吴师父的武功更值得我学习……” 所以朱焰燃只把武功教给那些门下的武师，但朱星寒还是背着朱焰燃后面，偷偷在暗地里学习，又偷偷让那些武师教给他，当然这些都是在朱焰燃不知道的情况下，而且朱星寒从来只学不用，怕被朱焰燃发现。 对于吴品教给他的，他却是无心向学，只是在他父亲面前应付应付，刚好也是吴品这人过于随便，对他这徒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早已发现此事，也装作不知，因为对他来说，每天有酒喝才是正事。 朱星寒道：“今天我就要用我父亲的武学，来报灭门之仇！” 唐开阳不禁笑了：“偷学来的，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但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想不到转眼间朱星寒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并重重的朝他脸上就是一拳下去。 唐开阳五官都已扭曲，他的人在往后倒。 可是他没有倒下去，因为朱星寒又抓住了他的脚，往回拉到跟前，“虎连式”完完全全落在唐开阳身上，一共十招！ 但唐开阳就感觉自己好像是中了一百招！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朱星寒的速度更快，这些动作加起来前后最多也不会超过十秒！ 唐开阳倒地，爬起，又不支倒地，直到尹独将他从地上扶起，却是再难站立。 鲜血早已染红了他大片衣襟。 看到那片血迹，尹独的眼睛都似要冒出火来，用仅存的一只左手掏出了身上最后仅存的一根地损钉，准备跟朱星寒拼命。 看了朱星寒刚刚的武功，他当然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少年的对手，但要他咽下这口气，他怎么办得到？ 这绝不是一种虚伪的行为，他对唐开阳是绝对忠心的，这一刻唐开阳欣慰的笑了，所以他阻止了尹独为他出头的行为。 “没希望了，你不用再去为我拼命……”他的声音也是微弱的，眼睛里也失去了平时锐利的风采，就像是个垂暮老人那样的神情——一个将死的人才会出现的神情。 看到这副模样的他，尹独终于没有站起来，他的声音好像也因为眼前的老人，而忽然变得嘶哑：“好……”一个人包含的感情，有不甘，有惋惜。 唐开阳笑了笑，不再去看他，而是对着朱星寒：“你的武功，绝对已在你父亲生前之上，当然更在我之上……” 朱星寒看着他，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但脸上还是表现得很平静，淡淡道：“因为韩山童韩大哥，已经把他毕生功力传给了我。” 唐开阳怔住，忽然一笑，这一笑就像是忽然已经释怀。 “也许这的确是报应，老夫犯下的错误，才因为错误导致今日下场，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大声，简直开心极了。 就连尹独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样的笑过，只有唐开阳自己知道，他此刻终于如释重负——没有负担的人，不就是这样可以放纵的去笑，去哭……去结束自己的一生。 他是笑着走完一生的，他临死前神情还有欣慰，因为尹独没有背叛他，到他死了还在陪着他。 尹独江湖上人称“铁面君子”，因为他一向是个杀人无情，情感不太流露的人。 但不流露不代表他冷血。 他看着唐开阳的脸，一直都没有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星寒终于开口：“我放你走。”这句话说完，他自己都已经准备先走了。他不知道尹独还会在唐开阳的尸体前守多久，不过那已跟他没关系。 尹独忽然道：“朱公子，难道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就这样走？” 朱星寒果然停了下来。 尹独淡淡道：“在下知道你不是和无剑老尼姑一伙的，你会回到这里，无非就是为韩山童而来。” 朱星寒道：“你知道？” 尹独道：“在下当然知道，因为便是在下将韩教主移走的。” 朱星寒道：“你肯说？” 尹独道：“若换做别人，就算是逼着在下说，那在下固然宁死不说，但是朱公子却不同，在下还希望朱公子能前去搭救韩教主，将他平平安安送回白莲教总坛。” 没等朱星寒问，他自己已经说了下去：“韩教主就在‘酒泉市’酒叔的酒馆中，去那找酒叔自然能见到韩教主。” “多谢！”朱星寒还是没有回头，但他还没有准备走的意思，因为这时候尹独又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朱公子是否真的断定，灭门朱家的元凶真乃皇天教？” 听到这句话，朱星寒心里一惊，他早就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非比寻常，所以他必须要知道。 所以这次他转过了头。 尹独淡淡一笑，道：“朱公子想听，在下便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告知了，只不过其中有许多是在下猜测，和从明王口中听来的，是非黑白就请朱公子自行分辨了。” 他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严肃：“皇天教确实是灭了朱家的凶手没错，这点在下不否认，但是，朱家灭亡，是否真的给皇天教带来了好处？这就未必了，先是无剑仙姑坐收渔翁之利，皇天教又接连遭受黑衣人暗算，再到今日与峨嵋的交锋，在下敢已性命担保，朱家灭门此事绝对和峨嵋脱不了干系！” 朱星寒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尹独怔住。 朱星寒道：“我知道皇天教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所以我并不是真的非杀你和唐开阳不可……无剑仙姑打的如意算盘，不过是想看着我们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她峨嵋派到时再坐享为名除害的侠名而已，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拿柄‘虹夏’。” 朱星寒冷冷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我没工夫听你说下去，就此别过吧。”他说话的态度从刚才为止都是这样冷冰冰。 尽管皇天教不是罪魁祸首，但灭门就是灭门，仇恨就是仇恨，朱星寒始终不想继续再跟皇天教的人打交道。 尹独忽然凄凉地笑了，他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过自己清楚，所以朱星寒不愿跟他交流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必须把话说完，否则他多少会觉得遗憾，而且他相信接下来说的内容绝对是朱星寒想要的。 “朱公子，不管你爱听不听，反正在下说完下面的话，就已决定自杀，追随黄泉路上明王的脚步去了……” 朱星寒非但没有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怕自己再停留，真的说不定会杀了尹独，让他快点去地府追唐开阳去。 尹独的声音却还是从背后传了过来：“尽管无剑老尼姑诡计多端，但明王曾和在下说过，无剑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包括朱家和皇天教，包括你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幕后cao纵着！” 朱星寒忍不住转过来，道：“这个人是谁？”他的声音在颤抖，显然他对这件事还是不得不关心的。 尹独像是胜利了一样笑得很神秘，道：“在下虽然还不知这个人是谁，不过却能给朱公子看一样东西……”他说完，忽然转头看向唐开阳的尸体，忽然轻声道：“明王，真相若是跟随着你长埋土地，你我终将没有昭雪之日，属下相信朱星寒能够让真相大白的，只有冒犯了！” 朱星寒等着，等着尹独拿出那样“东西”。可是在这时候，他感觉身后的东西更值得让他转身去看。 身后没有东西，他只觉察到了一阵凌厉的破空声，从他身边擦过。 以他现在的实力，要避开这道凌厉一击本非难事，但他知道这一击好像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故意避开他的身体飞过去的，然后他就听到了前面尹独有了动静。 等到朱星寒看清楚时，尹独的额头天灵xue上便多了两个指头般大的黑点——那是致命的两个黑点！ 他相距尹独不过才十几步之遥，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内打出“东西”，绕过朱星寒并杀死尹独，这绝对不是一般高手能够做到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外面有个稚嫩的声音兴奋地道：“向掌门的‘逍遥指劲’果然名不虚传，这么远的距离都能一击致命！” 这稚嫩的声音朱星寒并不陌生，这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却能说出这样老道的话来的，除了熊千千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