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遗物
“你要看书?”宋元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怔怔地问道。 清语点了点头道:“是,只是不知父亲这里的书方不方便借给女儿看?女儿保证好好爱惜,不会弄坏。” 宋元义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却压抑着,有些激动地问道:“怎么突然想看书了呢?” 清语笑了笑道:“女儿受伤后醒过来,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似乎只有多学点东西才能充实一些。本想学学琴棋书画什么的,不过没人教,再加上前些日子被禁了足,也没多少书可以看,便跟着沈嬷嬷和荷香她们学了刺绣,只是女儿大概没那个天赋,练了好些日子也没什么进步……” 清语只觉得跟这位父亲说话心里很放松,有一种穿越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所以不自觉地便打开了话匣子,难得地话多起来,却惊觉听着她说话的父亲大人突然表情就不大对了,定定地看着自己,嘴角虽带着淡淡的笑,但眼眶里却有了隐隐的泪光,清语只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忙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宋元义忙转开眼,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打紧,你接着说。” 清语见宋元义一脸难过的样子,哪里还说得下去,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不敢再说了。宋元义勉强地一笑道:“为父只是……只是太高兴了,为父这些年心里头做梦都盼着你能像现在这样,肯看书,肯学东西,肯听为父说话,如今可算是盼到了,为父心里头高兴,高兴呀。这书房里的书,你今后随时可以来拿,若是这里没有的,你便叫人列个清单,为父去替你找来,放到你书房里,慢慢看。” 清语心中一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她读书的时候家里头条件不怎么好,看书向来是借别人的,想慢慢地看却又害怕借得久了别人会不高兴,怕以后再不借书给她了,所以每次借书回来便是没日没夜地加紧看,甚至时常熬夜,爸爸心疼不已,便与mama商量了,每月节省二十块钱的生活费,给清语买书。 到后来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每月固定买书的费用从二十涨到了两百,以至于她们家不大的客厅里,摆了好几个书架,里头全装的是她爱看的书。 所以,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不管他来自哪个时空。清语眼眶发涩,心中激荡,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娘若是在天有灵,见你这般懂事了,定然也会高兴的。”宋元义感慨道。 “我娘?您是指的姜姨娘吗?”清语有些不确定地问,要知道按规矩来说,只有嫡出的女儿才能管生母叫娘,庶出的女儿只能把嫡母称为母亲,管生母叫姨娘,没有叫任何人“娘”的权利。 宋元义目光慈祥地看着清语,点头道:“你娘生前唯恐我将你宠坏了,再三叮嘱要严加管家,奈何为父时常不在家中,又怕任上苦寒,怕你跟去吃不好住不好,便一直将你养在你母亲跟前,她也是宠你的,却把你宠成了那样的性子,为父这心里,时时想起来便会愧疚,觉得对不住你娘。”他特地将这句话的前头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有的时候,太过遵守规矩,未免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他希望听到女儿叫玉卿一声娘,而不是生分的姜姨娘。 清语隐约感到自己的生母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大概不是寻常小妾那么简单,他对自己这么好,大约也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她不由得对那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女人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即使是毁了容貌,也能得到父亲的宠爱,并且在身故那么多年后,还让父亲念念不忘。 “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清语问。 宋元义一时没有说话,只转头看着空的那扇墙壁,许久后才哽咽着念起了《洛神赋》里头的一段话:“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他语速极慢,饱含深情地念着,念到最后,竟然哽咽不能语,听得清语不禁也为之动容。 一时间,书房里寂静无语,只有压抑的哽咽声不时地响起。 又过了许久,宋元义才仰头沉声道:“你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她这一生,虽然短暂如昙花一现,却叫见过她的人,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爱,能令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人说出这样伤感的话来? 清语听了宋元义的话,不免心中难过,却又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她娘亲的身份不过是嫡妻姜氏的婢女而已,真有父亲说的那么完美吗?听那诗句里的形容,竟是比如今的京城四大名媛还要完美,这种完美,能是一个奴婢所拥有的吗? “为父失态了……”宋元义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朝清语勉强笑了笑,随后从书桌下头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黑檀木雕花首饰盒子,放到桌上,对清语道:“这个,你可还记得?” 清语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这是什么?” 宋元义道:“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如今,你可愿拿去保管?”为了这盒子遗物,宋元义没少伤心,也不知清语从哪里听了些谣言,说她的生母出生不清白,是个污秽之人,所以当她十一二岁稍稍懂事些时,他曾将这遗物交给她过,谁知她竟然说这是“不干净的人留下的脏东西”而拒绝接受,若不是他拦着,只怕这盒子已经被她摔得四分五裂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恨自己没有把玉卿留下的唯一血脉教好。 清语根本不知道从前的事,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娘留给女儿的,女儿自当妥善保存。” 宋元义见她说得诚恳,没有半点虚以委蛇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地松了口气,双手将那木盒子朝前推了推道:“那为父便将它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收着,莫要弄坏了。” 清语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不免也有些沉重,为这一世的父母那段沉痛的、天人永隔的爱恋而感到悲哀。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好生收藏。”她郑重地承诺道。
宋元义点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这几日为父便为你寻个合适的人,教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不过你可得好好学,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半途而废了。” 清语惊喜,忙行礼道:“是,多谢父亲。” 回到芷兰苑后,清语屏退了下人,在灯下打开了那黑檀盒子。 盒子里头有两层木格,上头一层放的是一些珠花玉器,其中一枚玉蝉佩很是打眼,清语将它拿在手里,这玉佩雕工精美,线条流畅,且入手温润细滑,让人不能罢手,清语立即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小玩意儿,将它拿在手里久久不放,却不知正是此物,在不久后的将来,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清语将玉佩放回原处后,又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第二层里头装的是两只手镯,一只是金镶白玉镯,另一只是通体翠绿的翡翠镯,清语对翡翠玉器并无多大研究,只觉得那翡翠镯子绿得清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而那白玉镯子上的镶金也是做工精细华美,比她自己的那些首饰不知道精美了多少倍,可见其档次也是极高的。 清语心中的疑问越发的多了,这是自己那位婢女出生的娘亲的遗物吗?怎么感觉不太像呀?她心里头没底,只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顿时歇了想将那玉蝉佩拿出来戴的心思,将这些昂贵的遗物连同那黑檀的盒子一并收到柜子里锁了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语照例去向姜氏请安,也照例是吃了个闭门羹,她也不介怀,又去了安和园向太夫人请安,出来正遇见前来请安的小九清缈。 清缈一见到清语便欢喜地奔了过来,摇着清语的手臂撒娇道:“六jiejie,陪清缈出府去玩好不好?听说玲珑阁这回又推出了好些个新款式的珠花,我想去看看,但是母亲不许我一个人出门,若是六jiejie陪我去,母亲定然会准的。” 清语心里头还记挂着父亲说的去抓小雪的事情,在得到结果前,她并不想出门,而且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便擅自出门,只怕会让父亲觉得她没规矩吧,她不想让他失望。 “今天怕是不行了,你看,我都没跟父亲说一声,不如等我问过父亲后再说,行吗?”清语其实也想出去走走。 清缈点头道:“嗯,也好,二叔中午就会回来吧,六jiejie一会儿问了,我们下午去好不好?” 清语失笑道:“看你心急得,下午这么热,你也不怕晒化了?即便是我这边问过了,也得明天早上去才好,放心吧,那些珠花没这么快卖完的。” 清缈撅嘴抬头看了看天,再想了想下午的热辣日头,虽然心急想出门,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辞别了清语,进屋请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