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彩珠

    那丫鬟生着一张瓜子脸，细长眉，嘴唇薄得有些过分，年纪虽是不大，看上去却颇有几分尖刻相。绾蝶看她这面相，心中便是不喜，却因为阿蝶遗留的记忆，认得她是八小姐桃夭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彩珠，平日里极得宠信。绾蝶初来乍到，不欲多生事端，便忍住了心中的不快，也不斥责那彩珠的无礼，只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淡淡地看着她。

    倒是彩珠冷笑一声，眼风往房中一扫，先开了口：“哟，这么多人，这里可真是热闹。”

    林姨娘听到她提自己，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没法子，虽然自己是姨娘，但终究是贱妾，说到底只是个奴才，还是个不受宠的奴才。而人家彩珠，却是八小姐身边的大红人，一旦不小心得罪了，有的是办法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一面站起来，一面赔着笑：“原来是彩珠姑娘来了，快请坐。”

    彩珠面露得色，显然对林姨娘的恭敬很是受用，更是蹬鼻子上脸地端起了架子，嫌弃地扫了林姨娘让出的绣凳一眼：“哼，这么脏，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你让我怎么坐？”

    “姑娘有所不知，这绣凳不是脏，只是旧了，看上去显得腌臜，其实却是日日擦拭，再干净不过的。”林姨娘有些尴尬地解释，依旧赔着笑脸。

    绾蝶在一旁看她这点头哈腰的样子，却是不乐意了。

    她生平最见不得自己人受欺负，更何况这林姨娘是七小姐的亲娘。七小姐再不受宠，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彩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眼见彩珠扭着腰肢就要坐下来，绾蝶瞅准了伸出手去，作势欲拉林姨娘的袖子：“姨娘，你不要走……”她的声音软而糯，正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甜美，伸出去的手臂也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半分力气，却正正地拦在彩珠的腰上，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把。

    彩珠并没有比绾蝶大几岁，亦只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绾蝶手上又用了巧劲，彩珠猝不及防间，被她的手臂一阻，顿时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虽是个丫鬟，穿的却是一身崭新的松翠色襦裙，鬓间还插着一朵新采摘的红梅花与八小姐赏赐的镂丝簪子。这一摔，襦裙被绣凳破旧的边角勾到，生生地撕了老长一条口子，发髻也跌得散了，梅花与簪子在地上滚得几滚，花瓣破碎，簪子也被地面划出好几道痕迹。

    “彩珠姑娘！”林姨娘和一旁伺候的青萝齐齐惊叫一声，七手八脚地上前，想要把彩珠扶起来。绾蝶却是微微翘起唇角，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满意地笑了。

    胆敢对她的人颐指气使，怎么能不吃点苦头？她杜绾蝶前世混迹现代社会二十余年，别的本事没有，护短却是一等一的，区区彩珠，也敢动她的姨娘，真是不开眼！

    所幸，绾蝶知道如今的自己才刚刚穿越，凡事需要低调，鉴于正主儿七小姐以往懦弱的性格，她不敢表现得太过，否则的话，又岂能让彩珠小小出个丑便算完事？

    欣赏着彩珠狼狈不堪的样子，绾蝶心中好笑，表面上却小心地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好，露出了怯生生地关切神态：“彩珠jiejie，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说着说着，她的嘴一扁，已经带上了哭腔。

    “杜绾蝶！你！”彩珠怒从心头起，推开林姨娘和青萝伸来相扶的手，从地上利落地站起来，气冲冲地指着绾蝶的鼻子，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该死的扫把星！她没有察觉出绾蝶的小把戏，只道自己跌倒是一时无意，正巧碰到了绾蝶的手而已。虽是如此，她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可是她新做的冬裙！

    彩珠踌躇着，一时还不知道该怎样发作，绾蝶却在此时开口了——

    “彩珠jiejie，阿蝶虽然年幼，但爹爹和母亲都教导我们姐妹要待人有礼，是以我尊你一声jiejie。可是，可是……”她的声音依然柔柔的，似在犹豫什么，片刻后，又像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直视着彩珠的眼睛，说道，“可你只是杜府中的一个下人，按理，你应该叫我七小姐才对。彩珠jiejie，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句句占理，让彩珠无法反驳，一字字又像无形的鞭子一般，直指双方身份地位的差异——是，我杜绾蝶是不受宠，可就算再不受宠，我也是小姐，而你彩珠只是丫鬟！

    彩珠怔了一下，她方才也是一时气急，这才忘了改口。

    实际上，杜老爷虽然不喜欢绾蝶这个女儿，平日里任由着桃夭欺负她，但那不过是因为桃夭也是他的女儿。自家人怎么欺负绾蝶都无所谓，那不过是姐妹间的口角而已，可绾蝶毕竟是杜老爷的亲生女儿，若是杜老爷知道，一个下人都敢欺负到绾蝶头上来，直呼其名，那可是大不敬。所以，一直以来，下人们欺负绾蝶，也只是背地里欺负而已，当着面儿，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称她一声“七小姐”。

    想到这里，彩珠不由恨得牙痒痒的，见绾蝶一双清潭般的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等待自己回话，不禁冷笑一声，奚落道：“哼，七小姐。看您住的这屋子，用的这床，这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下等扫地丫鬟！”嘴硬归嘴硬，称谓终究是改了回来。

    绾蝶也不恼，依旧柔声道：“小姐终究是小姐，丫鬟终究是丫鬟，哪怕小姐住的地方再简单，丫鬟穿的衣服再新鲜，身份也终究不会改变。彩珠jiejie，我说的对么？”

    “你！”彩珠再次气结，绾蝶这话影射的是她，她怎么听不出来？想起自己被撕坏的松翠色新襦裙，彩珠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憋得脸都青了。

    绾蝶见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微微一笑，没再理会她。

    从彩珠进门到现在，一开始，绾蝶出手害她摔跤，是为林姨娘出气；后来更正彩珠对自己的称谓，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任由人揉扁捏圆的软柿子。她晓得自己这具身体的正主儿是个好欺负的，整个杜府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她要慢慢改变他们的印象，那么像称谓这样的事情，就不得不计较，这可是事关尊卑的大事。可彩珠再次气结以后，她却不再继续计较下去，见好就收，不与小人物纠缠不休，这也是自恃身份的意思。

    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鬟青萝，绾蝶又是一笑：“青萝jiejie，我渴了，能帮我倒杯茶来么？”她说得客气，青萝却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应了，去寻茶杯茶壶。

    她总觉得今天的小姐看起来与往常有些不同，可哪里不同，青萝又说不上来。不过，青萝隐隐觉得，这变化似乎是好事，这可不，向来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彩珠，这次竟然铁青着一张脸，被小姐气得有苦难言。

    “哼……别得意得太早……”彩珠见绾蝶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咬牙切齿，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自己来探视绾蝶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