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节张弘范
大元河南江北行省的淮安路,伯颜看着眼前正在cao练火器的蒙元将士,心中却没有大都城中的忽必烈那样高兴。回想自己的一生,是蒙古人,也是基督徒,从小生活在西域。先祖曾臣属于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家族,也曾经参加由拖雷之子旭烈兀大汗率领的西征,横扫近东地区。而后旭烈兀汉王在波斯建立了伊尔汗国,开始推行基督教。至元二年,自己作为伊尔汗国的使团成员,前往中土的元大都拜见天下共主忽必烈。 初次见面,忽必烈就见自己英姿魁梧,闻其声洪亮威严,便说:“你不是诸侯的王臣,留在朕的身边吧。”从此自己就留在中原辅佐忽必烈。参与国事策论,作为蒙古人中的智者,自己提出的谋略常常比朝中汉人和色目官员更容易得到忽必烈的信任。忽必烈看重自己的贤才,亲自为他主婚,把中书右丞相安童的meimei嫁给了自己。大汗还对安童的meimei说:“你做伯颜的妻子,不会辱没你的家族。” 而后自己官拜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各部官员禀报公务,碰到棘手的问题,自己只用一二句话就能决断。当时众部官员也感佩地说:“真宰辅也。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也算是位极人臣了。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色目人对自己也是钦佩有加。 到了他这个地位按道理来说并没有能让他害怕的了,可是在接到与华夏社的几次战报,他认真阅读后却觉得心中第一次没底。在他看他虽然郭守敬制造出来的火器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但是和华夏社的相比还是不够看,顶多算是心理安慰罢了。放弃擅长的骑射,而去学习汉人的火器,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唉!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看着运河之中那绵绵不断的漕船,似乎感受到大元无比雄厚的实力,伯颜心中暗示自己,这一次不过又是一次普通的战争而已,最后胜利的一定还会是蒙古铁骑,自己也一定会报答忽必烈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丞相好兴致,不知道你我何时才能在江南风景佳丽之地重见。咳。”就在伯颜感怀之时,一个声音传来。伯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张弘范,也只有张弘范敢如此对自己说话吧。转过头来,只见高壮的汉人大将张弘范此时面色灰败,也清瘦了很多,只是走了几步,便咳嗽了数声,如果不是身边的儿子张珪相扶,只怕连走路都够呛了。 伯颜知道,崖山之战败之后朝中和军中多有人非议,说张弘范是汉人,又怎么会去灭掉汉人的朝廷。更有人说,养贼自重而已。 可是他们谁还记得至元八年,自己是听从了张弘范的计谋,才决定把对襄阳的包围圈逐步缩小的。张弘范又在襄阳、樊城之间,建筑了一个坚强的阻隔性工事—“一字城”。“一字城”把原来是一个整体的襄樊军事防区,切割成两份。这样,包围圈进一步逼近樊城。第二年攻打樊城时,张弘范肘部中了流矢。他把伤口裹扎了一下,马上就到大本营晋见自己,提出以水师截江道,断绝樊城的救援。同时在攻取的策略上,建议用水陆夹攻的办法,先攻破樊城,只要樊城攻下,襄阳也就无险可守了。他的这些主张,自己同意后,立即组织新的进攻,他身先士卒,轮番猛扑,很快就拿下了樊城。宋军樊城守将范天顺战死,牛富率兵百余巷战,兵败后投火自尽,这是一场极艰苦的战役。樊城这个坚垒一突破,襄阳的守将吕文焕也就只好举白旗投降了。 又有谁记得至元十二年,南宋丞相贾似道为了挽救颓势,不得不亲自出马,督师驻芜湖,又派遣宋京前往元军大本营与自己议和。希望象景定元年开庆密约一样,输岁币,称臣。被自己拒绝了。贾似道只得命殿前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孙虎臣率领步兵七万驻池州丁家洲,舟师统帅夏贵以战舰二千五百艘横亘江中,自率后军驻鲁港。自己命张弘范所部步骑夹岸而进,利用陆上优势,形成包围,又用战舰巨炮,轰击孙虎臣军。孙军大溃,逃到鲁港。夏贵闻败讯后,也放弃了指挥,仓皇奔逃。在这次战役中,南宋水陆两军主力丧失殆尽,张弘范所部长驱到达建康。在此战中,张弘范几日不停歇,人马不歇,好好的汉子硬是瘦成了骨瘦如柴。 再看看如今的张弘范,伯颜心中酸楚,如果有一天自己兵败,会不会也像今天的张弘范一般呢。再看看张珪,即使是伯颜也不得不羡慕张弘范生了一个好儿子,少年时能拉引硬弓命中目标,曾经跟随张弘范经过树林,遇到老虎,张珪抽箭径直向前,老虎像人一样站起来,张珪一箭射穿虎喉,全军欢呼。今年,张珪不过十六岁,便已是代理管军万户了。算是张弘范的父亲张柔,真是一门三杰,祖孙三代均是大元的忠臣良将。 “仲畴,这运河边风大,为何不在军帐休息。来,公端,快扶你父亲回去。”伯颜往前走了几步,拉着张弘范的手拍了拍,温言说道。 “丞相,今日我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张弘范听到伯颜的关心,心中感动,脸上一阵潮红,艰难的将自己的来意说出。 “哦?仲畴,你我至交好友,有什么事你说便是,我定然相帮。” “昔年,我父曾亲手教我行军,文化,才能让我为大汗尽忠,平李璮,征襄阳,进军江南每每当先。可惜我在崖山一战,心血已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还望丞相看在你们交情的份上,将犬子带在身边,教授于他。即使我身死,还有犬子为大汗效犬马之劳。”张弘范艰难的将一句话说完,然后就已经气喘吁吁。他双眼紧盯伯颜,生怕伯颜不同意。身边的张珪也是两眼通红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渐渐哽咽。 伯颜一开始还以为张弘范是求自己为其在朝堂之上说项,争取戴罪立功,可是他没想到张弘范是求自己认张珪为弟子,以求将来能为元廷继续效忠。一时间,伯颜也是感动的哽咽无语。看着垂垂老矣的张弘范和正当青春的张珪,伯颜开口说道。“我依了仲畴便是,这次剿灭华夏贼寇,公端便跟随我一起去吧。只要我还活着,不会让你张家后继无人!”伯颜难得的动情保证道。 “多谢丞相,珪儿快给丞相磕头。” “徒儿给师傅磕头了,我张珪定然学我先祖与家父,为大汗效死!”张珪也是心思通透之辈,听完父亲提醒,赶紧跪下给伯颜磕头,算是坐实了师徒名分。他知道,现在张家算是众矢之的,蒙古人,汉人,色目人看不得他们张家在征宋战役上捞尽了好处的那些人,在崖山之战后纷纷落井下石。如果自己父亲一去,只怕张家就要在蒙元军门世家中除名了。现在能拜伯颜为师,那也算是为自己和张家未来做了最好的打算。 伯颜等到张珪磕完了头,这才将他扶起,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伯颜今天又岂是随意为止呢。自己的后辈没有像自己一样,在底层受过苦,在军阵生死中锻炼,将来也只怕成了大都城中的蠹虫而已。现在认下这个年轻的可造之材,前二十年是自己帮助他,后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就要靠他来帮衬自己的后辈了。
吩咐张珪让他几日后前往自己的大帐听命,又让他将自己的父亲张弘范扶回军帐,伯颜飘然而去。看着慢慢走远的伯颜和身边前呼后拥的亲兵,张珪羡慕的看着,口中说道:“大丈夫生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张弘范此时却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弱不禁风,挺了挺胸膛,舒展了一下刚刚佝偻着的身躯,低声喝到:“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伯颜又是什么身份!为父怎么教你的,祸从口出!我们汉人在蒙元朝堂本就是低人一等,你若是口不择言,只怕日后祸端自找!” 停了一下,张弘范看到自己的儿子有点不服气,只好耐心的说道:“昔年,中统三年,为父随大汗讨伐李璮之叛,等到济南攻城战,临出军,你祖父与我说:“你围城时忽避险地。立营险地,你自己肯定无怠心,如此,手下兵士也会有必死争胜之心。军中主帅知道你坚守险地,也一定从全军利益出发,敌人来攻,他当然会倾力赴救,如此,你正好可因之立大功!” 而后我立营于地势最险的城西。李璮派兵出城突营,惟独不冲击我这一军。但我不敢懈怠,嘱诫手下说:“我军营于险地,李璮独向我们示弱,不以军来犯,定会趁夜突袭。”言毕我命军士筑起长垒,埋伏战士,并在垒外挖深壕,并大开军营东门。天刚黑,我心仍觉不妥,又让兵士把白天所挖的壕沟加深加宽近两倍。果不其然,半夜,李璮果然派人来偷营,叛军拥抬飞桥和长梯,蜂涌而至。李璮军士白天看见我部兵士挖壕沟,根据目测,他们赶制了尺寸差不多的攻具。结果,因我趁黑让兵士加深加宽了壕沟,突袭的李璮军收脚不住,连同云梯、飞桥等物一并栽入沟中,登时摔死不少人。即使没摔死,也被埋伏的我军砍死。就这样,还是有数百人跃上濠沟,未近垒门,皆被我部下的伏兵张弩射杀,一个不剩。李璮手下数千人一夜被杀,二主将被擒。” 说完这些,张弘范得意的抚须看向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说这些,便是要告诉你,为父一生阵仗无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凭两条。一条便是立身于险,第二条便是处事为谨。立身于险,可让君主同僚信你,重你!处事为谨,可让你自己远离灾祸。有此两条,纵无大功,也无大祸!你可听懂?” 张珪听完自己父亲的一番话,心悦诚服:“儿自当听从父亲教诲,待伯颜师傅如父,言听计从。” 可惜这两父子忘记了不久前的崖山之战,不过,也许就像是那些人说的那样,这张弘范不过是养贼自重呢,谁人晓得这些刀光剑影之下的勾心斗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