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腊月
如今看来,还真是被自己猜准了,这一世中尚未有人,将这门技艺带到世人面前。只是那已经随处可见的避震马车,为何出现的这般早;而各大城池中的排水管网,也是让婍姐儿莫名惊心。但转念一思量,不觉有了一丝坦然,难怪当初莫名其妙到了此世,或许这世间本来并非就只有自己一个,是偶然来此的。 所以,原本在府里的小心翼翼,就算安然到了南面,也从未曾放松过太多。自己可没有认老乡的想法,再则,谁知道那位同仁,会否因为自己再不是这世上的唯一,而大动干戈? 看看自己手头的实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借了卓家姐妹之名,将这一项技艺展现人前,也算是歪打正着,有了一层保障。总之是低调挣银子,以后这特别之处还是少用为好,如今是银根吃紧,才不得已而为之。 想要安安稳稳渡过起初几年,必须小心了再小心,如今自己这个国公府小姐的身份,不免有些尴尬。即无生活来源的保障,又不可能借府里的势力行事,哪怕被人视作太过谨小慎微,亦是无碍。 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还是不沾边的好。背后没有依仗,手中更无充足的银两,不好好积蓄实力,又如何拿回本该属于大房的一切?要说当初已是换了一个内在,再经历过这数月的认知后,也使得昔日这位国公府的二小姐,看得格外分明。 如今自家的情形就是这般,远了不好说,但就眼前姐弟俩身边下人们的月例,另加上日常的基本用度,即便再是节省也少不得七八十两银子的。 尤其这小丫鬟们的月例银子,就占了一多半,整整四十八两其中还没算上给她们的四季衣裳。如今一想到这桩,自己都忍不住一阵脑仁疼。亏得之前打发了去的丫鬟,将今年的所需让了出来,要不然还真得另补上不小的一块。 每当自己和文竹两个,将余下私产一通盘算后,主仆俩就忍不住轻声叹息。真要靠着原先那一百多两的现银,只怕是姐弟三人压根捱不两年去。 “就算城里的铺面、小院都能尽快寻到租客,能分到小姐手里的七成,不过仅有二十两出头罢了。而今我们五个丫鬟的月例就是整四两,要是再将日常的花销一并算上,还剩不下一半银子了。”那旁苦着脸,正收拢账目的文竹,不觉已是一叹。 却见自家主子,略带几分期许的看了一眼手边的包袱:“眼下咱们就指望着霞光阁多多送些喜服来了,三两银子若是放在往日,姑母必是不会答应,而今我这个国公府的小姐,却是不敢轻易推辞了。” 被主子这般一提,那旁的小丫鬟也已转了脸色,信誓旦旦道:“小姐且放心,您上次教导的细致,奴婢学得也是顺当。”说着忙不迭抬头瞥了一眼,那旁的衣箱坦然继续道:“这不,奴婢已经能做出其中的三种花样来了,保证要不了多日就能把其余几个样子,也全都学成八九分的。” 屋里主仆俩正说着话,就听见昨日约定的好的姑母,此刻已领着陆家姐妹,到了自己的小院中。此刻想来,亏得那外头看守门户的婆子都是由姑母另给的月例,真要是添上这几个婆子,自己手头的银子定是留不到下一个年关的。 急忙起身去门前迎了姑母进屋,就听得一旁的姐妹俩,哭丧着小脸讨饶不止:“夫人您也晓得,舞枪弄棒难不倒我们姐妹,十八般兵器就算不能全都练过一遍,也少不得会上三、四样的,可这女红针线却是从来不成的!”两手一摊,偏头给了自家妹子一个眼色。 果然这姐妹俩是同一个秉性,只是年纪更小的陆琴漪,惯会在方郑氏跟前撒娇卖乖。此生儿女绕膝已是无望,先前收留她姐妹二人之时,显然并未将她们看作一般的奴仆。要知道,倘若当年不曾守寡而今方郑氏的儿女们,也该有这般年岁了。 所以,此刻听得身旁陆琴漪的柔声讨饶,也只是轻笑摇头,并无责怪之意:“本来许你们跟着表小姐学做这盘花布扣,也是为了多一份手艺傍身,真不知道等往后嫁作人妇,半点针线不懂,又该如何是好哟!”抬手点了点小丫鬟的额头,才在这边桌旁坐下。 今日寻了姑母来,婍姐儿也是自有打算。一来,眼下这盘扣的手艺还是在自己手里捏着为好,二来,却是不敢再让卓家得利了。 说句实在话,当初提点他们家有一半是看在平日里,曾帮着姑母房内做些针线活计,余下一半也是因为他家有心自赎脱籍,到底在她这个经历过前世之人来看,却是值得帮上一把。 但随着那家人的心意已决,自己这头想要多留几载怕是不成,那又何苦为他人添了嫁衣裳,倒不如晚些时候等盘扣名声在外时,索性将制作诀窍拿来同霞光阁做笔买卖,才最划算! 想来只要有人愿意得到此法,必定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与其防着外人四处查探,倒不如自己转手得了一笔银子的好。反正这等手艺活,在此世这许多专于女红的绣娘探究之下,必定不出多少时日,就要真相大白的。 而且当初愿意出借与卓家去瞧,也是笃定她们姐妹不敢将其拆了仔细研究。要不然,自己又何苦白送了一份大礼与人,说来昨日众人面前不好细说端详,此时约了姑母前来,刚好可以和盘托出。 待听完了侄女条理清晰的叙述后,无论是这旁低头品味杯中香茗的方郑氏,还是她两旁端立的陆家姐妹,均是暗自佩服。 稍作停顿后,这旁的方郑氏也不免忧心提了一句:“只是那霞光阁能在溢洲城中,独树一帜这许多年,又怎会是普通的商户人家!” “侄女也没打算一直守着这份手艺不外泄,只不过先前这几个月内还需拿在自己手中为好。历经多少朝衣物都是系带穿着,而今出了我们这盘花布扣,虽是让大家瞧着新鲜,到底不在京城那般的大地方,名头不响卖不出好价钱去。”
“哦,婍姐儿你本来也打算要卖与别家的?” “那是自然,侄女这里只负责教会他们盘制的法子,至于那心灵手巧的活计,还是由绣庄上的绣娘们来做,才更为精致。毕竟时日一久,便会被人看出卓家姐妹并不真正懂得盘制之法,与其叫旁人惦记着暗中使坏,倒不如直接换了银子来妥贴!” 原先还以为侄女年纪尚小,并不懂得世道的艰险,如今看来先前在国公府里的桩桩件件,到底让这般大的孩子看清了人心的贪婪,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心有不忍,却见那旁侄女主仆俩,已经铺展开了面料,请了她这位姑母一同去细瞧,这别致精巧的盘花布扣,究竟是如何一步步盘制成型的。 “其实就算那霞光阁舍了三两银子,将我做的盘扣拆了一个来仔细研究,也必定不晓得这布条并不是平常那般,直接取了一条横裁的面料来用。” 见众人眼中满是疑问,也不多言直接将小丫鬟递来的面料,斜着铺于桌面,对角而折后,方才低声告诉起来:“如此一来,制成的挺直布条便会更加服帖。”听她这般提及,方郑氏已略带犹豫地拿过剪子试了起来。 两条被方郑氏用了不同法子裁减好的布条,在按照婍姐儿的法子,由两旁向内对折了再对折,最终累叠成四层布料后,已然看出了两者的优劣之分来。 “果然如此,只是这法子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姑母倒是与侄女当初问母亲的一般无二,只是那会儿这项技艺还未成型。所以就连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们,也都不曾瞧见过。”说着好似忆起亡母,顿时失了方才的活泼劲,泄气地一旁坐下,低头不语。 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此刻方郑氏又是心痛,又是欣喜。倘若真是自家弟媳妇无意之中寻摸出来的物件,这世上恐怕再难找第二家去,那霞光阁的银子终究是跑不了。 就在心中自嘲一句,由何时起自己也变得这般俗不可耐了,却在触及一旁侄女柔嫩的小脸之后,再无半点委屈。想如今这般时节,多攒一份银子在手,才是要紧。至于同那些名门世家眼中最是不屑的商贾之流合作一、两回,在此刻的方郑氏看来,又有何不可! 于是整个腊月里,姑侄俩几乎都窝在婍姐儿这边的小院里,忙着制作盘花布扣。其中绝大部分,还都是帮着霞光阁装饰在他家最为出名的喜服之上。 也难怪,平常衣物虽有价格不菲的,却终究不如这一身只穿一回的新嫁衣。但凡家中有些银两的,都愿意尽量做得精致些。 而且,自从第一件在霞光阁中定制的喜服上,出现这等别致的物件,他家便前所未有的在腊月里,接了如此多的订单,其中过了八成就是冲着一门独有的技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