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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节 恭郡王入蜀

    第八十四节恭郡王入蜀

    “堂堂恭王府,在皇帝举行兵船比试之际,狂悖无行,cāo)控京城赌盘,押注皇帝输船,乃是大逆不道的行径。”朝廷颁布了太后亲自拟定的谕旨,“着令褫夺恭亲王爵位,贬为郡王;褫夺恭亲王长子载徵贝勒爵位,贬为贝子,罚没家财五十万两,全家不准留居京城,着即迁往四川境内。”

    恭亲王跪着听完旨意后,刹那间面如白纸。“cāo)控京城赌盘,押注皇帝输船”,这不是“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京城确有赌船之事,但和自己何干?皇帝比试兵船的事,一直是郭嵩焘在经办,自己做过的与之有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那封匿名投帖,转呈太后。难道转呈投帖,竟然也成了“cāo)控京城赌盘”吗?况且,自己与赌博向来不沾边,就是恭王府内,也只有长子载徵少不更事,才…恭亲王猛地从怀中掏出谕旨,重读了一遍,顿时青筋暴起,厉声大叫道,“去将载徵找回来!”

    “是。”管家急忙答道。

    军把守在恭王府外,只留给王府半天收拾家财细软的时间,之后就要起程。恭亲王,不,恭郡王一面回答管家的各样请示:丫头佣人哪些随行,哪些遣散;应当雇多少辆车?王府当然将被朝廷收回,带不走的家具陈设、瓷器古玩,包括洋房内的那些洋式蒙面沙发、雕花大怎么办?有几处的收帐和欠帐,是否立即去催收结算?等等,等等。

    焦头烂额,忙忙碌碌,恭亲王仍在恍惚迷蒙之中,只隐隐约约地希望,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也许托人去解释后,还能有一线转机。但是不,“无风不起浪”,如果事子虚乌有,谕旨里为何特地也削去了长子载徵的爵位,而太后和皇帝向来对载徵青眼有加?还有,“罚没家财五十万两”,又是所为何来?

    就在此时,就听前院人仰马翻,人声嚷嚷,恭郡王急忙前去,就听载徵在挣扎着大叫道,“放开我!我要去见皇上!你们这群奴才好大胆子,竟敢对本公子动手动脚…哎哟!”

    见恭郡王出来,众人停止了.动作,只见五六位军,正将载徵扭手扭脚,让他动弹不得。载徵从小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此时正指天划地,大叫大闹。

    军中的带头之人,乃是位统领,.见了恭郡王,趋前行了个礼道,“郡王,属下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贝子,恭请他回府,只因为贝子不服谕旨,要去见皇上,才不得不对贝子有所冒犯;小人奉太后吩咐,要保证郡王全家,在抵达四川之前,不得和任何外人接触,若有闪失,便将小人治罪。还请郡王约束贝子,以免伤了和气。”

    恭郡王听见“不得和外人接触”.这句,更加惊疑不定,五内如焚。记得不久之前,徐桐获罪流放后,自己还曾派人前去送程仪;如今自己全家流放四川,却不得接触外人,这究竟是为何?东宫太后刚刚突然去世,皇帝亲政尚且遥遥无期;街谈巷议之间,隐约地流传着些风言风语;自己全家恰恰在此时被迫离开京城,这难道只是巧合?因此他惶急地问道,“不得见外人,这又是为何?!难道皇宫之内,又出了什么事?皇上是否无恙?”

    毕竟恭亲王当朝已久,此时余威犹在,几位军听.问,立即就有人摇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说那句“没有出事”,军统领就已经在旁喝止道,“咱们都退出门去!不得打扰郡王。”将众人带了出去。

    此时载徵手脚得以活动,仆人们替他左揉右揉,刚.刚缓过劲来,就也跟着向外行去,恭郡王急忙喝道,“站住!给我把载徵拉进来!”

    恭郡王在前厅坐定,喝问道,“五十万两银子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快说!”

    载徵叫道,“阿玛,咱们被冤枉了…”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这逆子从小被福晋宠得无法无天,整天在外闲逛,惹是生非,若被问到和他不相干的事,必然又叫又跳,万般不肯;若说“冤枉”,必然是事实存在,他却有许多狡辩的言辞。此时一听这口风,恭郡王便眼前一黑,暴叫道,“给我狠狠地打!”

    若是平时,众人又要代为求,此时知道这事非比寻常,个个噤声,仆人也果真轮起棍棒,朝载徵股上落去。载徵吃痛,立即哭爹叫娘,大喊大叫道,“我说!我说…比试之前那一夜,我听见有匿名帖,知道徐桐师傅替皇上买通意大利的事败露,皇上赢船必然无望,就去找到庄家,押了五十万两的赌注…”

    果然如此,恭郡王跌坐在太师椅中。这逆子简直狗胆包天,竟然敢押五十万两的注,而且押皇帝输!“继续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逆子!”

    载徵叫道,“哎哟,我说了,你又打我!街上人人都能押注,怎么我就不能?!哎哟,皇上输船,又不能怪我…我只不过押了注,没有cāo)控赌盘,哎哟,我痛啊!呜呜—阿玛,不要打我了——”

    此时,几位姨太也听到了动静,都从二门内赶到了前厅。说起来,恭郡王的儿女运简直太奇怪了,自从大福晋生了一儿一女,第二、三、四姨太皆无所出,加之大女儿又被慈禧太后领进了宫中,郡王夫妇膝前便只有个长子载徵;三位姨娘自己既没有子女,将来老运就全在以后的当家人一念之间,更是惟恐讨好不及,如此,怎能不宠放纵?这时见载徵趴在地下,已经被打得皮开绽,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哭哭啼啼地前来劝阻,“郡王,这个时候,就是打死他也无益;打狠了,咱们在路上还得照顾。况且,咱们一大家子人,明天就要赶路,全仗您来筹划周全,您要气坏了自己,咱们可靠谁呀?!”

    “这样的逆子,还留着做什么?干脆打死了,免得他将来拆了这个家!给我继续打!”眼见载徵已经无语,恭郡王才起离开了。

    半天的工夫,能收拾的不多;本来想要派人去找宝鋆,请他代为探听消息,和保管些搬不动的值钱东西,既然不得和外人见面,自然就落空了。

    四川!一向有听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前来王府拜会的人,一说从四川来,自己也觉得那仿佛是天边—不,也许不象新疆远在天边,却同样难以抵达。苏东坡的老家在四川,也在葬父之后,就没有回过川。对自己幼弱的小儿女,几位滴滴的年轻姨娘,那该是多么艰险的路途呀!

    “亲…郡王!”果然,翟姨太匆匆跟了进来,道,“二阿哥前几天着了凉,还没全好,这就动,岂不是要他的命!郡王,二阿哥还是个孩子,前次太后驾临,还赞他活泼,你能不能派人进宫,请太后容他延留,等养好病后去四川?!”

    提到太后驾临之事,恭郡王忽然脸色大变,道,“我,我去试试!你也派人把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拿到门外请军们代为抓足两个月的药…”

    “两个月!”翟姨太忽然哭了出来,“咱们去四川,竟要走两个月么?我害怕呀,二阿哥正在生病…”

    恭郡王让人扶走了翟姨太,被她一哭,心越发乱了起来。如载徵所说,这叫“cāo)控京城赌盘”么!他只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又怎能cāo)控赌盘?!五十万两银子!他哪里来的五十万两银子?恭郡王站起来,叫道,“去叫帐房来!”

    帐房畏畏缩缩地来了,一进门就跪了下去,“郡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是你把五十万两银票给了载徵?!”恭郡王怒气冲冲地问道,忽然念头一闪,又加了一句道,“是你挑唆着他押的注?”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呀!那个晚上,贝勒…贝子来找我,叫我借给他五十万两银票急用,说过一天就归还。小人就是吃了豹子胆,没有郡王的许,也不敢借出五十万哪!”帐房说道,“贝子软磨硬泡,小人也没敢松口。后来,贝子忽然不住口地夸赞起小人来,说之前只是试探我,看我为王府管帐,对王府够不够忠心,他哪里能用得着五十万两呢?我听这松了口气,觉得那话也是。后来…后来贝子说要犒劳小人,竟然从醉仙楼叫了一桌酒菜,陪小人喝酒吃菜,小人不便拂贝子好意,谁知后来就喝多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来后,小人总觉得不塌实,清点之后,发现帐房里少了五十万两银票!”

    “岂有此理!你为何不来回报于我?”恭郡王怒道。

    “小人当时几乎吓破了胆,五十万两银票,小人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呀?小人找到贝子,还好,贝子笑嘻嘻地认了帐,仍旧说过一天便归还,叫小人不要禀报郡王,若禀报了,他就不归还了。等了一天,贝子果然把银票拿了回来,一分不少;小人只盼事过去,又怕郡王责备,既然没有损失,因此过后不敢提起。怎么会知道,这事竟然跟皇上有关呢?!郡王饶了小人吧,实在小人也是无法…”

    恭郡王冷笑道,“我饶了你,谁又能饶我?!就是你们这帮奴才,惯得他无法无天,才有今之事!你走吧,我这里用不起你这样欺瞒东家的人物!即刻就走,净出户,一针一线也不许带走!”

    第二天凌晨,恭郡王一家,乘着一溜十多辆大车,就跟随着一众军,从西直门出了京城。这正是隆冬季节,滴水成冰,家眷们坐在车中,也是瑟瑟发抖。走不了多久,前头停住了,原来竟然有人预先赶了老远的路,要在这个地方为亲王送行。路旁两侧有军在盯着,不得交谈,送行之人只能沉默地望着,更不能把准备好的送行食盒递送过来;在清晨的薄雾之中,恭郡王掀开车帘,还是见到了宝鋆,四目相对,几近垂泪。恭郡王急忙将头用力点了一点,就扭过头来。

    接连几天起早摸黑,紧赶慢赶,很快就出了直隶地界,到了河南。这一天又赶路到天黑,才在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如此村落,并没有客栈,军们摸黑去敲各农家的门,要求借宿。腾出来的空房,也是破蔽不堪,风从泥巴墙的缝隙,钻进钻出;椅凳铺,嘎嘎作响;烧柴的土灶,好容易才点着。一家主仆,只能胡乱地将就着吃了,草草歇息。到了半夜,却被一阵阵的喧嚷声吵醒,只见墙外一束束火把摇曳,连屋顶上也有“刷刷”的响声,风一般急掠而过。恭郡王大急,向屋外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郡王不必害怕,”外面军答道,“有我们保护郡王!刚刚有个刺客,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竟然有刺客!恭郡王听得简直呆住了!他刚打开房门,恰见一道黑影从屋顶奔窜而下,不“啊”地大叫一声退后。门外军道,“郡王不必惊慌!这是我们自己人!”

    原来押送自己的军之中,竟然有如此手的好汉,恭郡王又一次感到惊奇惶竦了!难道太后在之前,就已经料定自己在路途中会遇到刺客,才派出如此得力之人?但若果真如此,要保护自己,在京城重地,不是要容易得多么?

    人生是多么地难以预料呀!就如自己,生为道光帝晚年才得到的宝贝皇子,封王在咸丰帝继承大统之前,此时竟然被贬谪出京,远赴四川;疲困之余,竟然连命也有危险。假如当初父皇能够预料到,传给咸丰帝的江山竟然会落到一个猾险恶的妇人手中,会不会重新考虑自己的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