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龙的智慧
叮当叮当,水晶风铃声轻响,一位贵族夫人带着两名侍女走进画廊。安波卡起身招呼客人,来人身材高挑,眼睛明亮,气质出众,装扮高贵,不是寻常人。 安波卡注意到她有一头漂亮如自然原野的绿色卷发,盘在头上,零散地飘落几缕弯发,再仔细端详她的五官脸型,有几许菲布彻诺的影子。安波卡暗忖:眼花的吧,有精灵血统的人大概都长得差不多。 女客看着那画作添有九个零的标价,安波卡有点儿尴尬,忙把标签拿掉,一时找不出借口只好傻笑糊弄。对方没说话,也不用她介绍,带着悠然的表情看画。安波卡心里发毛,这神情这神态真像。 画廊不大,画作也不多,就二十来幅画,没几分钟就看完了。客人停在画架前,看了一会儿,她问道:“这是菲西娅夫人的诗人湖?” 安波卡诶诶应声,女客人点点头,道:“就这副了,送到罗斯庄园。” “啊?这、这画不卖的。” 女客人很有威严嗯一声,眼神凌厉,直达反对者的心底。安波卡默念:不得罪有身份的客人,咬咬牙卖了,同意画好就送去。对方留下定金,带着侍女施施然走了。安波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没讲价,对方留下的一百金买她十幅画都够了。 既然要卖,她打消了画上添加朋友人像的主意,把纯风景的图润色再润色,配上高级画框和礼盒袋,差不多值百金的价格,她拎着画拿着地图找买主的庄园。在地图与白石庄园所在地反复比对,确定自己没有弄错,安波卡挠挠头,走进白袍朋友菲布彻诺母亲家。 庄园管家把她领进客厅,卡斯普里奥家的当家夫人菲西娅女士,正和几个贵妇人喝红茶品茶点,看到她就把画袋抢过去,叫朋友们好好欣赏她无意发现的珍珠。 没人会不喜欢好听的话,安波卡也不例外,听这几位贵妇人赞美的话看她们的表情什么的,她还是挺开心的,但很可惜这些人言不由衷,似乎别有用意。她几次提出要走,菲西娅夫人都用眼神拦住她,她们还没看够。 不一会儿,外厅的管家来报少爷回来了。 菲西娅夫人立即叫人把她儿子叫进来看画,安波卡和菲布彻诺打了个照面,他很吃惊。菲西娅夫人笑道:“菲尼,这姑娘画得一手好画,我打算请她为我画几张画,你说好不好?” “母亲您喜欢就好。”菲布彻诺回道,情绪显而易见地变坏,若非常年的贵族礼仪所在,他会立即离开。 安波卡暗想应该早点走的,省得朋友为难。她当然不会认为菲布彻诺不欢迎她,而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她和他应该保持距离,联系他那高高在上却又孤独寂寞的天命星师身份,这一点是很容易理解的。 在失神间听到菲西娅夫人留她共进晚餐的话,她连忙拒绝,并且拔腿就跑,她已见识过这位菲西娅夫人的强势,只要她略有迟疑就会被这位夫人牵着鼻子走。 第二天,菲西娅夫人再度光临画廊,笑容满面,看着她的样子好像很满意。 安波卡不由地头皮发麻,不知道这位夫人脑子里打的什么主意。菲西娅夫人坐下来,笑容又变得温婉,此来主要是结账,她昨天溜得太快,画作剩下的钱还没收呢。安波卡连忙说一百金还太多了。菲西娅夫人笑容加深,问她愿不愿意给她画副人像给家里人留个念想? “我非常喜欢你的画风,我认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传记画家,所以,请一定不要拒绝。不然,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带着与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容说着哀伤的话,安波卡什么理由也找不出,硬着头皮答应,约定每天抽两个小时到罗斯庄园画画。等她去庄园时,果见菲西娅夫人拖着可怜的菲布彻诺做陪。趁对方去补妆,安波卡赶紧告诉朋友,她明天会改时间,错开就没事了。 菲布彻诺轻笑一声,低头弹弹衣襟,淡淡地告诉旁边的侍女,他有事先走了,他母亲若有吩咐等他晚上回府再说。他离开后,安波卡察觉几位侍女周身放射的不快气息,目光如冰针,她们在埋怨她不识好歹该让夫人好好教训一顿。 安波卡后背阵阵发寒,想着赶紧画完画,省得大家都不开心。 随着她为菲西娅夫人做画的消息在帝都传开,她的画廊人每日人潮络绎不绝,人气旺,生意好,没人找麻烦,帝都进画商对她点头哈腰,再不敢刁难。当然,看稀奇的人也很多,直到她不再去罗斯庄园画画这股风潮才慢慢歇止。 人人都在打探一件事,菲西娅夫人相中她的原因:她是否遇见了卡斯普里奥家最年轻的天命星师? 安波卡坚决地摇头,把那个傍晚的湖边相遇事件定性为绝密级别,不能给朋友惹麻烦。 仲秋一个炎热的午后,安波卡坐在画廊里画画,日光倾斜,她放下画笔伸懒腰放松自己,赫然惊见身后有一陌生男人无声无息地伫立,她吓得一大跳,几乎推翻画架。 客人身穿制地上佳的水白套装,浅金发,鹅蛋脸,蔚蓝眼,直鼻秀唇,样样寻常,但他站在那儿就是那样地卓雅不群,让人一眼就注意到,还牢牢地记到心底。 他扶住画架,语意歉然,道:“这画太吸引人,我一时也看呆了,很抱歉打扰了你。”他话语轻淡,面容忧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不忍,无法苛责。 “是我自己太胆小,跟你没有关系,还请您别见怪。”安波卡觉得错在自己,是她忘了招呼客人。她赶忙端茶倒水搬椅子请对方坐下,却又觉得自己这里太过简陋,只怕要怠慢这个高贵优雅的贵族绅士,她一面自责往日对这些东西不上心,一面又想能招待这样尊贵有修养的客人当真蓬荜生辉,于是笑容里的态度更柔和。 客人道谢后坐下,手捧玻璃杯,淡淡微笑,左腿很自然微叠右膝,随性又潇洒。 男人的优雅已然深入骨髓,一举一动都透出无穷的魅力,仅仅是这样简单地坐着,就已经吸引了安波卡全部的心神,她为之倾倒,难以想到其他。 “我很喜欢海伯里安这个名字。”客人这么说。 能得到这位看起来就很有品味的精致男人的赞美,这让安波卡受宠若惊。她期期艾艾又略带兴奋地说起这个店名的由来:“我看过一本书,说人世间最幸福的地方,就是海伯里安,它在很遥远的地方,谁要是能找到它,谁就能获得永恒的幸福,无忧无虑,快乐终生。” “原是心灵的幸福家园,真是美丽的名字,”男人念起海伯利安时好像在歌唱,扣人心弦,“本身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呢。” “是的,是的,我最初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莫名地熟悉,等我把它念出来,心里就有一种无比美好的感觉,”安波卡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表述对这个传说的喜爱之情,“我想它一定在海的那一端,星星坠落的地方,传说中,那是最美丽的地方。” “那是灵魂深处的渴望,没有人能够找到它,海伯里安。”男人的舌尖里再次吐出这世上最为优美动听的字眼,安波卡不由地发痴:“您念得真好听,先生。” “梦想的幸福乐园,海伯里安,我在光荣传记一书上也读到过类似的记载。” 安波卡眨巴眼,光荣传记她也读过,男人背出一段原文,并逐一解读赞美辞里每个字句的含义,无数法咒大师从中编解出圣术、法诀奥义、亚神级法术,窥探诸神的奥秘。安波卡钦佩赞叹,她从来只当故事书看的,不知道这本书的内容原来有这么深刻的含义。 男人笑起来,说她这样率真的看法也许才是光荣传记流传至今的真相,又问她最喜欢哪个故事。安波卡立即滔滔不绝对这本书里诸神故事的喜爱,看着对方盈盈微笑的双眼,觉得自己话多了,她又难为情地脸红,生怕要惹人厌。
不过,对方毫不厌烦,相反他还有兴趣地补充一些安波卡不知道的野史,诸位大师的见解猜测,遇到杂记有疑的地方,安波卡则激动举例求证,两人越讲越投机,话题越聊越广泛,关注的内容从诸神史跳到魔药史、制器史、绘画史、雕塑史。。。直到这位客人的马车夫提醒,晚宴就要开始了。 安波卡心中顿生一种想要打晕马车夫的冲动,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这么早和客人分开。 诚实地说,她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与她有共同喜好、博采众长又谈得来的异性,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贵族男人无比地温文尔雅,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恰到好处,一点都没有鄙夷她的浅薄,真正地平易近人。 曾经,她从很多人眼里都看到过她有多么愚蠢的刺人光芒,她很笨,她知道,她已学会承认这个事实而不去难过,但当有这么一个人会微笑鼓励她,真心实意地欣赏她,用所知所学她的不懂,她的心底不可能不欢喜。 这种温暖的感觉她只在希望神殿祭司欧法尼大人身上得到过,她这样卑微的人对这种温暖的渴望是那些天生优越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客人再来光顾呢? 她无比渴切地想知道,这时,她看到男人站起来,语意歉然,打扰她这么长时间,问能不能把那张画卖给他? 安波卡摇头不卖的,男人表情里露出遗憾的神色。安波卡忙改主意直接说送给他,还不停地抱歉,怕自己画得不够好会让对方失望。 “再见。”她恋恋不舍地送他到店门口。男人好像听到了她心底的请求,侧转身,黄昏的日光照亮他半边身,就像踱了一层光彩,尊贵一如神祗,他温柔浅笑,问道:“你找到你的海伯里安了吗?” 安波卡心醉神迷,又有点小害羞,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不太好意思地点头承认。他的神情微见黯然,见他失望,安波卡差点儿就脱口而出:那个人就是你。 然而,这个给她带来一下午美好印象的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那点蓝色星光让她心神震惊,要不是她的自控力今非昔比,必然一拳头打碎对方的下巴。 送走人,她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牙关紧咬,拳头紧捏,幽蓝电流噼哩叭啦,她想把那个人揍成稀巴烂!磨磨牙,她想她应该冷静地好好计划。她坐下来,细细回忆这个下午“美丽而短暂的邂逅”的点点滴滴找线索,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竟然忘了问名字! 安波卡郁闷地直捶桌子:怎么办,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就这么给她错过去了。她怎么能这么没头没脑,把卡卡的教导都忘了,她要哭死。 卡卡猫挖苦道: 安波卡停下自怨,愣愣地看向小猫,好半天才把卡卡话里的意思领会通透,她惊讶地失声,找回舌头后,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喜欢刚才那个男人?”抑扬顿挫的问调是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愕然。 但是,卡卡猫就是这么认为的;同时,它还认为她现在这模样就是言不由衷、强词夺理、昧心狡辩之类的表现。 小猫淡淡扫她一眼,甩甩尾巴,不再管她这个心口不一、三心二意的女人。 冷战了。 安波卡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决定等她抓到那坏人再对卡卡说清楚。 她已经转过弯来,那个人一定会再来的。因为,如果不是她暴露形迹,那么,就是那个男人又有了新的目标:天命星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