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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很少生病,两辈子都是,上辈子她喜欢运动,即使到了大学各项体育成绩仍然优秀,这辈子生在普通人家后来又进宫成为宫女,没有个能无所事事享福的身份,不管是在家还是入宫后,总有许多事要她忙碌,也许是因为劳动得多,身体一直健壮。今年大年下京畿就因为连夜的大雪遭了灾,害得皇帝和一应京畿官员连年都过不好。在内宫,徐才人小产后司衣房一个宫婢受宠被皇帝封为御女,不可避免引起一些波澜,不过因着司衣房与徐才人小产有莫大关联,夏才人被贬为采女,又正是年下等种种因素,一时面上倒没什么人议论这事,但是,拢香司衣房的出身摆在那,暗地里关注的有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这些事,当时病中的玲珑一概不知,昏昏沉沉了几日,直到上元节前,玲珑才下得榻来,短短十来日,玲珑从司衣房里的小宫女变成了宁御女云絮斋里的李女史,拢香升了她的品阶,虽然只是最末品的女史,拢香正得宠,别人见时,也要称她为玲珑姑娘或是李女史。 这日外面阳光很好,暖光透过窗户映着外面的雪光通亮,玲珑睡到中午才醒,这是她穿来以后极少有的,爬起来找水喝,全身软绵绵的,刚巧廖姑姑提着食盒推门进来。 “哟,姑娘怎么自己起来了,也不叫一声,当心着凉。” 廖姑姑取了袄子批到她身上,玲珑谢过,问道:“姑姑今日可得空闲,御女现下在何处?” “在房里和彩霞姑娘说话呢。”廖姑姑把食盒打开,一样样乘出吃食来。 玲珑一听彩霞来了,病容中显出些欣喜来:“彩霞jiejie也来了,在陪御女说话么,我能不能过去瞧瞧?”说着作势就要起来。廖姑姑连忙按住她,道:“哎呦我的好姑娘,要去也等把饭吃了再去,你放心,彩霞姑娘走不了,御女已经回过皇上,把彩霞姑娘也调到咱们云絮斋了,往后一同的时候多着呢。” “彩霞jiejie也被调来了云絮斋,甚好,甚好。”彩霞无疑可以成为拢香添助力,玲珑心里也有自已一番想法,因此极乐意彩霞调来。 廖姑姑一面催促她赶紧吃,一面从食盒最下一层端出碗黑乎乎的药汁,这几日天天喝这苦药,要不是担心病好不了,玲珑真想学拢香当初一样把药倒了一了百了。 吃罢饭,身子有力气多了,玲珑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完,央廖姑姑带她去正屋给拢香请安。这云絮斋建在内廷一处僻静地方,前有天井后有院子,廖姑姑和那日在正屋外的太监郑夏一人是掌事姑姑一人为掌事太监,这二人下便是玲珑,如今彩霞也调过来,就是彩霞玲珑两人,除了他们四人,云絮斋里还有宫女红染翠鸣,以及两个小太监小怀小明,廖姑姑说过几日还会再拨些人来伺候御女。 云絮斋院内和四周遍植木棉芭蕉,现下冬季,没什么其他花草可看,有些寥落。玲珑去到正房外时,郑夏和两个宫女都站在外头。他们听闻玲珑早先就服侍宁御女,宁御女又专门让人把玲珑接出来,病了后日日过问,便知御女待玲珑与别个不同,见玲珑过来,皆满面堆笑道:“姑娘可大好了,恭喜姑娘。” 玲珑屈膝回礼,道:“有劳诸位照拂,御女在里头说话,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郑夏笑应,扬声道:“御女,玲珑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里头传出声音:“让她进来吧。”郑夏挑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玲珑提裙入内。 先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看,云絮斋正屋比她们从前住的屋子气派多了,进门便是抱厦,两边设小榻案几,可迎客或坐着读书,地上铺着厚毡子,走上去没一点响声,槅扇后就是厅堂,厅堂没人,玲珑转入寝室,果然拢香彩霞两人在里头,拢香向她伸手道:“快过来,让我看看。” 玲珑走到拢香面前,福身道:“给御女请安。” “快起来。”拢香把她拉到身边。 从那天病倒后,玲珑就不再叫拢香jiejie,而是和别人一样称她为御女,并不是因为拢香有了什么主人大架子,而是她知道不能叫。拢香还是对她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天天过问她的汤药,只是如今身份有别,她的好,她只要记在心里就行了,规矩是要做给所有人看的,因此拢香也不会阻止她见礼。 玲珑心里还有许多事问拢香,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脱口而出,不仅因为她经历了司衣房一夕间的变故,心里多了些复杂想法,也是因为她与拢香之间身份的变化,从前她也侍奉拢香,但两人身份都是宫女,如今主从有别,玲珑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开口。 片刻沉默后,还是彩霞先开腔:“玲珑瞧着比先前瘦了不少,可是这张小脸呐,我瞧着怎么还是那样圆嘟嘟的。”说着惯常就要伸手捏了,玲珑条件反射地躲“魔抓”,一面脸有些羞红,其实她的样貌长得还可以,也不算胖,只是那张脸总是rou嘟嘟的,像小孩子一样。 拢香心知玲珑一定有话讲,对彩霞道:“你才来,说了这么半天话一定累了,去叫廖姑姑带你回房休息吧,我同廖姑姑说过了,就让你睡隔壁耳房。” “恩。”彩霞识趣地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屋里只剩她们两人,玲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与拢香独处会感觉到局促,心里很希望彩霞再折回来。良久,拢香开口道:“玲珑你可怪我?” 玲珑摇摇头道:“奴婢不敢,御女对奴婢有恩。”
“还说没怪我呢。你一定觉得奇怪,我怎么变成御女了吧?” 拢香的目光变得很悠远,缓缓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是罪臣之女,小时候家父获罪,族中女子全部入宫为婢,所以我才进宫。父亲获罪前,是太子洗马,当初的太子就是如今的陛下。” 本朝太子洗马是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的属官,亲近辅佐太子,拢香的父亲尽是这样大一个官么。拢香见玲珑目光不再闪躲,脸上也现出微笑,半继续道:“小时候,我曾见过他……后来,那日在含象殿,他认出了我。”拢香半底下头,脸上泛起薄薄红晕,含羞的模样,正是一个普通女子如花绽放应有的样子。那双颊的颜色,是玲珑这几日以来见过最亮丽的一抹。 玲珑愣神一阵,才想到,这正是女子该有的模样。她可以想象,许多年前小小的拢香见到当时的还是太子的皇帝时,也许并不懂得惧怕他的威仪,皇帝这个年纪,做拢香爹都可以,但他一定也有过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他也许因为到幕僚家做客,或是偶尔一次去寻拢香父亲时,看见年幼的拢香,彼此脑海里可能并没有什么特殊记忆,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十多年后他却认出了她,并在她最危急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自然全都是玲珑自己YY出来的,还颇狗血。玲珑还能说什么,皇帝封她为御女的时机很微妙,晚一步,她就要一同进大牢,以她和刘氏的亲密度,画眉身上的遭遇,换到拢香在的话,必是首当其冲。 “御女,我能回尚服局瞧瞧么?” 方才小女儿姿态消散去,拢香略微沉吟:“眼下怕是不行,尚服局里情况晦暗不明,你去了不能确定还会不会受牵连,司衣大人……”拢香咬着牙,“司衣大人死的不明不白,若有人还要借此作乱,非你我之力可挡。” 脂粉掩饰不住拢香憔悴的面容,玲珑知道拢香与刘氏有多亲厚,刘氏之死,最痛苦的恐怕就是拢香,可她还一直来安慰自己。玲珑握住拢香并不温暖的手,算是借着两人的体温相互取暖,以后她能这样握住拢香手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了。拢香说要找机会差人悄悄去打探司衣房的消息,玲珑悬着的心,也只能沉寂下来。 傍晚的时候,皇帝身旁的太监来传话说,皇帝晚上要驾临云絮斋,拢香梳洗沐浴准备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