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静谧了许久,我已无意多说什么,见左漓也始终沉默着,甚至不愿再多看我一眼,我默不作声的起身,正欲离去,迈开的步子却在听见那这句话后止住了。 我猝然轻笑,脸上露出些许倦容:“只不过就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一直压着挺累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王爷,告诉少清一切吗?” “不怕。”就怕她不说,倒不如趁此爽爽快快的断了少清。他爱游怡便去爱吧,这纠缠不清反复不明的游戏,柳默静是玩腻了,我大可以给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变心,只求他赏我个痛快。 “你告诉我,是为了让我不要内疚,不要一直沉溺在少瑾的死里,是不是?”左漓仍旧不甘心,眼神逼人,似乎无法相信她一直唤着的“jiejie”,甚至曾想连嫁衣都托付了的jiejie,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还是笑,收回目光,看着远方黑憧憧的树影。这丫头打小溺在糖水里,跟以前的我一样,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亲眼看见的也未必真实,“你觉得我有那么善良吗?” “你有,因为你是劭王哥哥选择的人!”她倒是坚定,对劭王像是崇拜到了极致,以前我怎么就没瞧出来过。身后,溢出一记笑声:“jiejie料准了漓儿是个性格冲动,爱憎分明的人,也绝不会眼瞧着劭王哥哥被骗,是不是?尤其是今日正厅端来皇上捎来的东西时,jiejie瞧我的眼神可专注了。可是你错了,我跟游怡斗了那么多年,直到她嫁入皇宫,若是当真傻里傻气的,早就连尸体都没了。” “你想说什么?”我微挑眉,勾起淡淡笑意。 她不会知道,她像我,我们都不是能和游怡旗鼓相当的敌人。游怡即便恨透了一个人,若对方碍不了她的大事,她不会动了杀机,宁愿选择看对方生不如死。若当真斗了那么多年,左漓不会开心,可游怡却乐在其中,也不过是她密谋大事前练习的靶子而已。 “游怡是不是告诉你,她是你jiejie?”她说的很笃定,这事似是早知道,也料准了游怡定是会跑来跟我说,见我没动声色,她喷出笑声,几分嘲讽:“就算你们骨子当真流着一样的血,你觉得一个三番两次想杀你想毁了酒庄的人,会愿意认你这meimei吗?” “你认为,因为我清楚游怡要天下,所以刻意掰出这些事,替她扛了罪。借你的口去告诉王爷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误会怡妃了,怀揣起愧疚之心,牺牲了我自己,为了保护怡妃在这争权夺利中毫发无伤?” “不是吗?”她仰头,眼风闪烁着不确定,我只是说出了她的猜测,这点连她都不确定,只是她希望如此而已。看着,我冷哼了声,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并未说任何话。 后头,伴着清冷晚风,飘来左漓固执的音:“我绝不会把刚才你说的告诉劭王哥哥的,就是不说!” 这孩子气的口吻,让我嗤笑了起来,天真的叫人不忍,只巴望着大师兄能好好珍惜这块瑰玉。 “你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刚转入游廊,我就瞧见二师兄拿着披肩,干立着等我,斥了句,满脸的责怪。 想必刚才我和左漓的对话,他是全听见了,我耸了耸肩,只笑嗔道:“那丫头真是好玩,赶紧让大师兄把她叫回房里吧,不然她怕是要在那坐上一宿,拼命也要究出个答案来了。” “死丫头,上下两层皮,你就翻吧。今日回屋早些歇下,明天一早大师兄说让咱们一块整理些东西,下山布施给灾民呢……” 他在我身后叫嚷着,我揣着笑容,胡乱冲背后挥了挥手,真是不明白了,这晨潇酒庄里的男人除了三师兄,怎么个个跟老妈子似的唠叨。 ¤¸;¸;.•;´;¯;`•;.¸;•;.¸;¸;.•;´;¯;`•;.¸;•;>>笙乐•;嫣宁<<•;.¸;¸;.•;´;¯;`•;.¸;¸;•;.¸;¸;.•;´;¯;`•;.¸;¸;.¤ 快近清明了,应了那句古话细雨纷纷,这些天雨丝勤得很。这几日好不容易停了,天色还是黑压压的阴郁。 我冷眉看着眼前的场景,提了提曳地的襦裙,繁琐的剪裁绊着步子,让我走起路来都显得不那么自在,早跟丫鬟们说了找件简洁的衣裳,非说那样反倒怕人说了闲话。她们的话匣子开了一半,欲言又止,我知道是忌讳着,原是想说我到底是个嫁过人的妇人了,不能随意。 “默静姐……” 环顾了圈这惨不忍睹的画面,才八岁的填海到底是见识得少,禁不住喉间有些哽咽,唤着我。 其实,这般的画面我也未曾见过,比想象中的可怕得多。四周荒草丛生,到处都是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前申百姓。不远处,凭添了些简陋的茅草屋子,想是最近一些临阳百姓看不下去帮忙出力建的,可也避不了什么,连绵好些天的雨已让它显得摇摇欲坠了。 角落边一阵喧闹,我抬眸探了过去。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扔了些馒头出来,白乎乎的还冒着烟,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就沾染上了灰尘。可对那些灾民来说,已是上好的午膳了,他们没有迟疑,也顾不上自尊,管它是不是嗟来之食,一窝蜂的就拥了上去,争相抢着。 这才几个馒头,压根不够分,互相扭打的不见少,有些人就这样活活的被踩踏死了。到处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我下意识的遮住一旁小学徒的眼,不想让他瞧见这一幕。 “填海,去马车里待着,别下来乱走动。”大师兄也耐不住了,边忙着搬下东西,边命令起了硬要尾随我们下山的小学徒。 那小家伙拧了拧眉,也不多说话,想也确实怕了,赶紧往车里钻。填海这名当真是没取错,他伶俐的很,也勤快,以前潇叔说他就像精卫,怎么折腾都不嫌累。 “默静,你瞧着这丫头怎么样?”秦jiejie是个大夫,医术说不上精湛,只师承了一些她爹爹的皮毛,赶着这时候多少还是能派上些用场。忙活了半天后,她领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往我走来,询问了句。 我略挑眉,蹲下身打量了起来,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污迹覆盖了,瘦小的身形像是稍用力就能折断似的,“你只有一个人了吗?” “不是,我还有爷爷!”听闻我的问题,小女孩仰起头,顺手指了指不远处正蜷缩着的老人,有几分难掩的傲气。 “几天没吃东西了?”收回目光,我继续打量起她,只见她默不作声,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眼神有些担忧的眷恋在她爷爷身上:“那为什么不去抢馒头?” 她还是没说话,黯淡下双眸,垂下了头。我歪着头臆测了会,猜道:“是不屑吗?” “才不是,就算我熬得住爷爷也熬不住。可是,你看那些人就为了几个馒头死了,我抢不过他们,我要是死了,爷爷还是要死。”
我怔了怔,随即笑了,仰头看着同样一脸笑意的秦jiejie,轻声低语:“秦jiejie去忙吧,这丫头我收了,我来照顾,让二师兄找些食物去给她爷爷。至于她……让她再饿会吧。” “啊?”这话我说得极小声,在这哀鸿遍野的环境了,只有近在咫尺的秦jiejie听见。她瞪大眼,显然有些反映不过来,见我不再多说了,也不问了,点了点头,照着去办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调转回目光继续看她。 “娃儿。” 她倒是答得爽快,丝毫不觉这名字有何不妥,我叹了声,替她拢起散乱的发:“你可愿意带着爷爷,跟jiejie一起回家。往后会让你吃穿不愁,可你得学着做事。” “我愿意!”她连犹豫都没有,眼都不眨一下,可我也没在那张小脸上寻到真正该有的欣喜。 “那好,你不能叫‘娃儿’,jiejie给你换个名字。”我仰头,看了看天色,冥想着,“今儿天色阴,往后你跟jiejie姓,就叫柳殷,可好。” 她点头,还是不多话。我挺喜欢这孩子的性子,让我觉得可心,笑抚了下她的发,我柔声道:“去喂你爷爷吃东西,一会回去jiejie教你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微微冲我鞠了一躬,就一步一跛的往她爷爷奔去了,我这才看出这丫头的腿似乎有些问题。她接过旁人手上的食物,连瞧都没瞧一眼,全都喂给了她爷爷。我更是欣赏的笑开了,知道那丫头自己也饿着,可这孝心可表。 …… 天色渐暗,夜幕垂了很快,天际没有星子,忙了一下午,随师兄们安顿了不少人。瞧着天色,怕赶夜路凭生枝节,大师兄就催促着大伙上车,明儿再来。伴着颠簸,马车驾得飞快,震得我胃有些翻搅,总觉得心里头有些许不安萦绕着,压得喘不过气。 大师兄挑眉望了望前头的马车,怕是想到了那祖孙俩,摇头冲我无奈道:“你还真毒,竟让那小丫头饿到现在。” “从前我比她饿得更久,熬到了极致,才知道对施恩的人怀谢。”我耸肩,不置可否,那丫头有一身傲气,我不是怜悯泛滥的人,更不想养虎为患。 “别想以前的事了。”大师兄怜爱的抚了抚我的发,我只是笑,儿时的事并非放心上。现在的我,觉得很幸福,那便好。见我没事,他也笑开了,撇见对面粘得甚紧的俩人,忍不住絮唠了起来:“我说你们俩,再过三天就要嫁娶了,别再下山了。那些灾民,庄里其他弟兄会帮忙照料,你们就消停个几日,天天粘一块,也不怕招人口实。” 话音一落,秦jiejie就羞红了脸。本是谁也没想那么多的,打小一块长大,也都忘了避嫌,这样说开了,反倒都不自在了起来。我嘻笑着,看眼前这俩人,潺潺爱意叫人生羡呢。 没隔多少时辰马车驶入山门,大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气氛倒是好,可我还是觉得心慌,言不上为什么。直到,下了车,我还没赶得及反映,就见大师兄和二师兄猛地蹙眉相视,我静下心紧了神,没见有人出来迎接,扑面而来的风夹着不寻常的血气。 整个酒庄掌了灯,却静谧的太诡谲。 “怎么了?”秦jiejie也察觉出了异样,下意识得靠向二师兄。 “庄里来了客人。”二师兄讽笑,还是没能掩住紧张。果决的吩咐学徒们先在门外候着,随意在一旁捡了些废置的棍棒扔给我和大师兄,低声嘱咐了我句:“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