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摆谱
李氏把分到的rou细细割成长条,用麻绳串起来,和大蒜、玉米、红辣椒一起,一溜儿挂在屋檐下,显出一派兴旺出来。 一盆子猪血灌成血肠。这血肠原不是徐州府的风物,是李老爷子年轻时在外头贩马,往关东呆了两年,学会了做法,来家里头教给了李老太太,李老太太又教给了李氏。天寒地冻的时候,割一串下来,配上葱蒜姜大料,大白菜剁大块,热热的油,扔在锅里一起咕嘟,一碗下去暖心又暖肺。 李氏这边灌血肠,陈雪如带着静好、雪娇把半盆一寸来厚的猪膘炼出半锅油,装满了三罐子油坛,捞出来的油渣打算包饺子。 陈雪娇爱吃猪油渣,就着盘子下去了一半,吃的满嘴角流油。 这样的日子太幸福了。 过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李氏算了算要忙活的事情还很多。炸丸子,蒸馒头,剁馅子,炸面果,过油,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准备齐全,不准备齐全不算是过年。 &nww.bsp;趁着今日日头好,不若就今天把这些整全乎,也省的搁在心里头是个事儿。 李氏看了看房梁下挂着的鸡鸭鱼rou,这样丰足的年可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以前未分家时,即使过年,大房大人孩子在陈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顶多捞点肥rou润润嘴,团年饭上伸筷子多夹一块rou,陈老太太的目光嗖嗖的飞过来。这还不算完,过后非要磋磨李氏一番不可,大冷的天让洗衣裳,不许用热水,不许用院子里的井水,只能去小淮河里洗。砸烂了冰厚重的冬衣下进去在拎上来都是冰渣子,冻出满手的血泡。李氏第二个流掉的孩子,就是那年冬天在小淮河里洗衣裳,回到家颤抖了一夜,五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早在两天前,韩家、文英、赵家、贾嫂子纷纷送来了年礼。李氏收拾了一番。备了几份厚厚的礼,让陈齐安推着平车一一给各家送去。 因着隔壁香莲家对自家平日里照应多,李氏割了一块后腿rou、拿了一罐子猪油、十只咸鸭蛋,放进竹篮子里,让雪娇挽着送去了。 雪娇回来时,篮子里多了一些果饼,是香莲奶奶硬生生算进去的。 这也是今年的年货备的足,往年想送也送不了。 按照乡村风俗,杀了年猪。要请亲朋好友一起吃杀猪菜。 陈老太太一向孤拐,唯恐别人占了自家便宜,只请了娘家人和文嫡一家子。想着文嫡离的远,把分给自家的猪rou割了一半,命陈子富给送去。 昨儿刚送过年礼,今儿又去,成什么样子了。且昨日陈子富落了水,一大早起来咳嗽个不停。满心里不愿意过去,又不敢在娘面前说半个不字。蔡氏挺着肚子在上房哭诉了一番。 陈子富去不了,陈老太太让陈子长和陈子贵去。赵氏脸当时就白了,去文嫡家要经过镇上,万一自家男人被翠花楼的狐狸精青碧勾搭走可就坏了事。陈子长一听是送东西,死活不愿意,大冷的天。踩着冰雪,想想就骨头疼。轮到陈子富更不愿意惹这茬,大肥的猪rou还没有吃到嘴,就要送出去,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 陈老太太坐在炕上。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没有一个好儿子。” 张氏站在炕边,嘴里磕着瓜子儿,伸手又想拿桌子上的橘子,一粒粒咽尽了瓜子仁儿,才开口道:“娘,就这么点子rou,大房分了一半,剩下的还不够咱们打牙祭的,送给了文嫡,咱们咋过年哪。” 话音刚落,陈老太太冷飕飕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飞到张氏脸上。 张氏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一个激灵,咬到了籽儿,搁的牙疼,咧了咧嘴吐出去老远:“谁不知道娘疼妹子,只要娘愿意,哪怕把整头猪给了妹子也不为过。可妹子现今是段家的人了,就算把所有的猪rou都给了妹子,到她嘴里的能有多少?” 陈老太太不出声儿,四儿媳妇的话有道理。文嫡的日子不好过啊,上头的嫂子压制着,婆婆一心袒护大儿子,她嫁过去这些年只两个闺女,回回来家里诉苦。要不是陈老爷子阻拦着,陈老太太早想去会会那个老虔婆了。 张氏自以为说服了婆婆,不禁得意起来,吧唧嘴吃个没完。陈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心肝疼的乱颤,把桌子上的果碟囫囵撤下,锁进了箱子里头。张氏撇了撇嘴,甩着帕子嘟哝了一句:“平时吃不着,过年也不给吃。” 这时,就听外头一声大嗓门咋胡起来:“妹子,在不?” 陈老爷子已经招呼上了:“哎呦,嫂子来了,还有宝柱,都来了,好啊。” 陈老太太站起身子,就要出去,帘子还没有掀开,她嫂子王老太太已经进来了,后头跟着王宝柱夫妻俩。 王宝柱手里拎着四包果子,两坛子烧刀子酒,一只羊腿,一溜儿放在桌子上。陈老太太瞅着包果子的红艳艳纸包,透新透新,知道是新买的,笑的见牙不见眼,心里直感叹自家嫂子转了性子了,上回自己扭到了腰,让侄子又送药又送吃的,这回来家里吃杀猪菜还带了这些礼。 往常可不这么着,家里头的东西就是发霉发烂也别想往外掏。 于是,看向嫂子的眼神愈加亲热了。 赵氏和张氏两妯娌上了茶,陈老太太亲自开了床头柜子的锁,从里头端出刚才扫进去的果碟,招呼嫂子和侄儿吃。 王老太太不客气的从里头捡了一只红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去,扯着陈老太太的手攀起了家常。 青玉当着陈老太太面给自家婆婆倒茶,亲自尝了一口试试水温才端给婆婆。她端茶的手势好看,一直笑眯眯的。 照顾完了婆婆,青玉去了大房。 陈老太太盯着青玉的背影感叹:“原先以为是个过不住日子的,不成想到是个低眉顺眼的。” “那可不是,日常我的洗脚水都是她端。把整个家照顾的妥妥帖帖。”陈老太太咔嚓两口把苹果吃完,得意起来。 有一样她没透露,青玉好是建立在她和宝柱识相的基础上,她可不像死去的文绣那般好拿捏。她手里头有银子,一个不好就翻脸,上回宝柱来了性子要打她。她出声要告官要和离,吓得宝柱再也不敢吭声。 表面上她对婆婆恭敬有加,对宝柱温顺和睦,可私底下都是她当家。 李氏在北厢房把最后一串血肠挂起来,青玉就进来了。 几个孩子都在屋里,赶紧起来让座,端茶倒水,青玉未语先笑,拉着静好的手细细看了一番。 陈雪娇细细打量她。她穿着一袭青色收腰小袄,带着大毛领,下面着同样青色的石榴裙,裙上绣着朵朵淡雅的百合,那白里透着点红,就犹如那白皙红润的脸庞。头发简单的束起,松松插着一根银色簪子,耳朵上带两粒金米粒。 她坐着和李氏说话,发觉雪娇看她。柔和的笑了笑,低头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裹。 吃的玩的衣裳都在里头。她一一拿出来。两件文房四宝送给陈秀才和陈齐安的,吃的玩的送给陈齐平,李氏的是一件竹青刻丝裙子。又拿出三件一溜百褶裙,一样的天青色,上头绣着点点绿梅,裙角绣着落英缤纷。穿在身上旋转起来,给花仙子似得。 “这三件是给雪如、雪娇、静好的。”青玉笑盈盈的说。 三个女孩子行礼道谢。 李氏看满桌子东西,知道这些东西是单单给大房的,心里头不好意思:“怎地带这么多东西” “表嫂可别说这话。”青玉摆摆手,扭头冲静好笑。“我们家大姑娘在你家住着,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李氏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听了这话,心里头先暖起来,对青玉青楼出身的偏见早丢了。 日头到了晌午,又是年节的,赶紧准备晌午饭才是正理。 吃杀猪菜越热闹越好,陈老爷子一锤定了音,今日两房一起吃饭。 做饭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李氏、张氏、赵氏三妯娌身上。 李氏起身去做饭,青玉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王家只有三个人,人再少也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人,非要做一大桌子菜不可,否则陈老太太该说是吓她的脸了。 李氏本以为青玉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她刮鱼、切菜、剁rou,倒比赵氏和张氏麻利。 赵氏和张氏碍着自己良家妇女的面子,颇有点看不上青玉,凡青玉摸过的菜再也不肯摸,青玉不以为意,笑盈盈的和李氏有商有量的配菜。 很快,案板上满刮好的鱼,堆着砍好的排骨,码着切好的葱蒜姜。赵氏和张氏干站着看李氏和青玉默契的配合,实在熬不住了,推脱闻不得腥味,一溜烟走了出去。 李氏已经习惯了,抹了抹手,麻利的把酱牛rou切了盛在碟子里。 四个大菜,四个炒菜,四个冷盘,两个汤,一共十四个菜全部是李氏和青玉完成。 陈老太太一晌午净听嫂子说青玉的好处来,一桌子吃饭,故意让四个儿媳妇站着给她立规矩,一溜儿捧着筷子站在后头。 男人一桌在厅堂,陈老太太带着女眷在里间摆了一桌,四个儿媳妇站着的阵势陈老爷子自然看不见。 在嫂子面前,她是有意压一压儿媳妇,不摆出点婆婆的款来,怎么在嫂子面前展现威风来。四个儿媳妇站在后头,一个个轮着给她夹菜。 “我不吃这排骨,搁的牙疼。”陈老太太见赵氏夹了一块排骨,张口便教训起赵氏,“我年纪大了,这菜能吃?满桌子菜不夹别的,尽夹这些不中吃的。” 赵氏跳了跳眉毛,若不是日常陈老太太爱吃排骨,她哪里敢夹。这排骨烧的酥烂,rou入口即化,又不是让她吃骨头,有啥吃不动的。 这话她自然不敢开口,忍着委屈,笑容满面的:“是我没有留意,忘记娘不能吃这个。” 张氏夹了一块鱼过去,这鱼李氏特意过了油,用面裹了下进油锅里,刺全部酥了,配上豆腐用砂锅炖了,要多香有多香。 “给我吃这个?这鱼刺多,想扎死我?”陈老太太依旧不满意。 张氏早馋的流口水,不敢和婆婆硬顶,吞咽了口水笑着说:“娘说的是。” 到了李氏这里,她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炒菠菜。陈老太太日常爱吃菠菜,用荤油过了,绿莹莹仙灵灵,不咸不淡吃了正好,陈老太太嚼了半日挑不出毛病,淡淡来了一句:“油放的太多了。” 陈雪娇飞快的接口:“用的是我们家的油。” 陈老太太欲言又止,狠狠剜了一眼陈雪娇。 青玉抿了嘴笑,给王老太太夹了一筷子鱼,说:“娘,您吃这个,香着呢。” 又夹了一筷子素鸡递给陈老太太,笑着说:“姑母,我娘疼我,我自然孝敬娘。我这几个表嫂,个个都孝敬您,想必你应该更疼她们才对。” 陈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皮子跳了跳。 “是的,咱乡里乡下的哪里有让儿媳妇立规矩的,赶紧地,让几个外甥媳妇坐下。”王老太太自然向着青玉。 陈老太太不吭声,指了指板凳,四个二媳妇一溜儿坐下了。 李氏感激的朝青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