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寻亲
天还未亮,石头便早早起来烧灶,治了一桌子小菜,把昨天李氏舀的一碗米淘干净添水煮了一大锅粘稠的粥,他跟着陈秀才一路晓得他爱吃面食,又寻了面缸活了面捞了饼。他七八岁上便做伺候人的活,造汤做饭样样都行,昨晚到得家里,见这家人对他实心实意的好,便打定主意要好好伺候太太老爷。 饭菜做好了,天还早,石头便把饭菜放在大锅篦子上,灶底添一把火烧热了水温着,然后蹑手蹑脚进屋把昨儿淋湿的衣裳拿出来洗了。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老太太早起小解,惦着小脚往‘鸡’圈走去,她每日早起头一件事便是‘摸’那几只‘鸡’婆的屁股,确认一天能捡几只‘鸡’蛋。 还未走到‘鸡’圈,陈老太太抬眼一瞧,便看到压井旁边蹲着一位半大的小伙子,先前还以为是齐安,又一想齐安去徐州府考试了,眼睛一扫见大‘门’的栓还在,通往大‘门’的路上有几排凌‘乱’的脚印。 昨儿夜里雨下的密,各房早早熄灯睡觉,大家并不晓得陈秀才已经回家,且还带来了一位小厮。 石头拧干了衣服,刚想站起来去晒,就见眼前站着一位老太太吊稍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一路上,陈秀才给他讲过不少家里的事情,但从未提过陈老太太,他还以为陈老太太是来串‘门’的老太太,咧着嘴打招呼:“大娘。早啊,这么早来我们家呀,我去给您道碗茶喝。” 什么? 整个陈家大院都是她的,这‘毛’头小伙子竟然把她当做串‘门’的,这指不定是个贼,不仅偷东西还把这院子霸占为自己的。 陈老太太二话不说,从井台边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枣木棍就朝石头身上轮。石头还咧着嘴笑呢。被这茬惊到了。生生挨了几‘棒’子,疼的直跳脚。 “丧天良的东西,烂肚烂肠烂肺。哪里来的小‘毛’贼,倒把这里当成自个的家了。”陈老太太举着木棍,迈了一双小脚去追个石头,一棍一棍的拍在他身上。口里喘了粗气儿骂。 这声儿惊醒了各房的人,陈老爷子也追上去骂。陈老太太一边骂一边啐扯着嗓子嚎陈子富:“老三,老三,家里进贼了。” 张氏拉开了‘门’,见着院子里蔡氏泡豆子的木盆儿摆着。端起来泼了石头满头满脸,陈老太太拍了巴掌笑活该,石头气极败坏连跳带跑。 这边陈老爷子和陈子富要按住石头。北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秀才和李氏站在‘门’口。见院子里呼啦啦的给逮猪一般惊到了。 石头仿佛见到了救星,开口像陈秀才和李氏求助:“老爷,太太,救救我!” 还是蔡氏先明白过来,拍巴掌笑道:“大哥回来了!” 陈老爷子见大儿子站在北厢房‘门’口,身形比以前瘦了,面‘色’却比以前有‘精’神,心里头高兴面上却不觉得。 “昨儿夜里来的,因为怕惊扰到爹和娘,便没有去上房告一声儿。”陈秀才搀着陈老爷子进了上房。 陈老太太斜着眼睛瞪了李氏几眼:“从哪里带个野小子,倒把这里当成自个的家了。” 石头看到这里便晓得了七七八八,只怕这位老虔婆是老爷的后娘。 李氏进了锅屋,见石头做了一桌子的菜,心里赞了一声,还是嘱咐他:“咱们乡下人家清早没那么多讲究,有粥有饼就够了,难为你做了这么多菜。” 见他浑身**的,让他喝了一碗热茶去屋里换件衣裳。 李氏想着丈夫在外头这么久,余杭和蜀地的饭菜哪里能比得上家里,他回回写信回来,都说想念她做的饭菜。 于是挽起袖子舀了面,雪如雪娇打下手,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rou’,绊了韭菜猪‘rou’馅儿,点火煎了三锅猪‘rou’小饺子。‘rou’馅里头搁了芝麻香油、大葱、虾皮,又鲜又嫩,待煎饺端上了桌,陈秀才一闻见香味儿便笑着拿了筷子夹了两只放进嘴里,顾不得烫边呼着热气边咽进肚子里。 “也不怕烫掉了舌头。”李氏见陈秀才吃的欢,心下倒喜起来,捡了一碗出来又夹了几道小菜,让石头捧着给上房送过去。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早饭,石头是陈秀才从余杭带来的,倒是能做的一手中原的饭菜。 石头从上房出来了,李氏把煎饺小菜摆放在一处,堆了满盘子指着对面的凳子对他说:“你也饿了吧,早上又淋了冷水,先喝一碗姜汤去去寒湿在吃饭吧。” 石头受宠若惊,他自打跟了陈秀才之后,一直老爷老爷的叫,陈秀才待他却没有老爷的款,也没那么些规矩不把他当下人看,一路上吃穿用度和他在一处,又教他识字,此时太太又待他亲厚,眼圈儿一红:“小的给太太捧碗。” “我们家里头不兴这个,你也看到了,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本来就是乡野人家,没有这么下做人的规矩,你站着捧碗我娘吃不下呢。”雪娇扑哧一笑开口道,石头听这样说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端了张凳子坐下了。 陈秀才也说:“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待吃完了饭,陈秀才要去府城接齐安,昨儿雇的车子还没来,便到上房陪陈老爷子说话。 石头帮着把空碗收了,齐平吃着松子糖好奇的瞧着他问:“你咋跟着我爹来我们家了,你爹娘哩?” 一句话倒把石头惹的眼泪下来了,赶紧打住,从兜里掏出一只皱鼻子皱眼睛的泥娃娃给齐平:“小少爷,这是我从蜀地给你带回来的。” 石头现在说话把“小的”改成“我”了,齐平拿着泥娃娃开心的笑了。从兜里掏出松子糖递给石头:“你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吧,我表姐没了娘也住在我们家。” 齐平虽然是小人儿,可说出的话实在暖心,石头听了咧开嘴一笑:“我还会做风筝,等‘春’天给你做个。” 齐平眼睛亮了嘴里含着松子糖含‘混’道:“要大的,我喜欢大孔雀的。” 他还记得有一年‘春’天,雪姚从徐州府带来一只‘花’孔雀风筝。他眼巴巴的瞅着‘摸’了‘摸’孔雀的尾巴。便被齐林呵斥了几声。 石头麻利的烧了一大锅开水,把碗一只一只烫了。 知道他是许国之送给陈秀才的小厮,便有意问问许家情况:“许家是个怎样的情状。多赖他的提携,不然你老爷也做不成生意。”昨儿匆忙,也没细看,如今打眼瞧过去。见石头倒长的‘精’神很足,这样能干的小子不晓得为何就给人当下人了。心里叹息一声。 “回太太话,许府倒是有规矩的人家,‘门’风顶严的,夫人是前尚书的侄‘女’。几年前因病过世了,只得一位大少爷在陕西读书,现在府里只有一位姨娘。听说出身不大好,说是长的像他死去的jiejie。这才替她赎了身。”石头垂了眼睛。 出身不好,想必是那等暗‘门’子出身。许国之年轻时候和文绣之间的风言风语她也闻过,想必他所谓的jiejie便是文绣了。 “你老爷除了跑船,最常去哪里?”李氏终究忍不住问。 原听那起子闲‘妇’绕舌头,嘴嘴舌舌的也听了许多风话,甚么贩货客商发了财的都在外头讨小;甚么还有那娶了一房两边瞒住置上两个家的;什么正头娘子丢脑后外头带的倒是心肝宝。 后外头带的倒是心肝宝。 这些个李氏全没放在心上,丈夫是个甚样的人她肚里明白,回回捎信来都夹着银钱,又给她跟孩子置下这许多东西,闲话只当耳边风吹,还要笑一笑那起人见不得别个好。可和丈夫打小一起长大的许秀才成了巡抚都讨了妾,她怕丈夫有样学样,前几日还听说江南酒肆青楼成风,一般人家多打了两口袋粮食便想着讨房妾,何况丈夫如今不比得从前,他又识文断字,据说青楼‘女’子最爱的便是文墨俱通的书生。
这些话她问不得陈秀才,便只得问石头。 石头是个甚样人,一听就晓得李氏话里的外音:“老爷的时间全部用在跑船、买货卖货上头,全副‘精’神都在上头,没有时间干别个,只有晚上才有功夫看看书,这几个月老爷熬的脱了层皮。” 石头说的都是真的,那港口码头茶楼酒肆多的是,可陈秀才一次没有去过,就是那妓子的船儿从陈秀才身边飘过,他也不正眼瞅上一瞅。 李氏听了这话,心放回了肚子里头。 雪娇也在旁边,听了石头的话,帮着宽慰李氏的心:“若是爹有时间去别的地方,就不会趟趟往家里递东西了。” 石头抿着嘴笑,家里的二小姐可真不简单,这样的心思都能揣摩透。 李氏忽而想起一件事便问石头:“昨儿我听你老爷说你要寻亲?” 这句话刚落下,石头扑通一声跪下了,哭得痛人肝肠:“小的并没甚个指望,好不容易从余杭跟着老爷回了徐州府,太太只拿我当下人便是……” 石头原来是徐州府人士,家就住在运河边上,五岁时运河发大水冲散了不少人家,他挤在人堆里看热闹,被拐子抱走了。 当时年小本不记得家乡何处父母姓名俱忘记,只晓得自己的小名叫石头,卖到人牙子手里学了几年伺候人的活儿,**岁上下便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在马棚喂马,后来大户人家破败了,下人俱被发卖,他辗转到了许府。 管家去挑人,说是跟着伺候巡抚的朋友,别人没一个站出来的,偏他听出陈秀才是徐州府人士,那管子乡音触动了心,当下便站出来愿意跟着陈秀才。 出来这些年,家也不知道在哪儿,姓甚名谁俱不记得,又没甚记认,大海里头捞针,实属不易,能不能寻得着还看她命里有没有这个福份。 齐平上去拉石头起来。 “你在外头辗转了十几年,原来的家人模样儿俱不记得了,说要找又从哪里下手。”李氏听不得这样的事情,擦了擦眼泪。 石头晓得这一家子俱是良善人,红着眼睛淌泪:“我记得家里还有个jiejie,家‘门’口有一棵榆钱树,‘春’天树上结满了碧绿的‘花’,我和jiejie拿着长竹竿打落,娘用面蒸熟了给我们吃,jiejie的名儿叫大雪,说是大雪天出生的。” 十几年了都忘不了,就是期待有一天找到爹娘。 雪娇的眼泪跟着落下,对于她来讲,何尝不是和石头一样,俱是没了故乡,他是被拐子拐走,她则是被时间的洪流拐走。 “若能叫我寻上爹娘,我愿意这辈子,下辈子给太太老爷做牛做马。” 当了下人的人,似石头这样被拐的,倒一直记着要回家,若是那被亲爹娘卖掉的,反倒安心实意的做了下人,比如雪姚。 说得李氏、雪娇、雪如几个眼圈也跟着红了,倒陪出几两眼泪,雪娇替李氏开口:“你既是一‘门’心思寻爹娘,我们便托了亲戚帮你问,都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晓得寻不寻得到。” 石头这回磕在地上再不肯起来:“若寻得着,我给太太老爷小姐少爷吃长斋,若寻不着,只当我是十两银子买来的下人待。” 李氏的眼圈红红的,看到自家几个孩子,若是被拐了去,自个指不定还要不要活了,擦了擦眼圈对他说:“这积福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帮你寻,你先在家里,边住边打听,若是找到了,你跟着你老爷做生意还是家去都随你。”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