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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秋意

    丁姀低身敛衽:“父亲也早点睡。”

    三老爷点头,稍微抿着丝笑,就负手去了。

    丁姀扶稳柳姨娘,看着三老爷慢慢消失的背影,重重吁了口气,又问柳姨娘:“姨娘,咱们去看看十一弟吧?”

    柳姨娘堪才软绵绵的身体立刻绷地直挺挺的,对丁姀点头,不过目无焦距,显然还在惊吓之中。她点头,忽又蓄满了眼泪,两青眉间凝聚委屈,含嗔带怨地在嘴里喃喃说道:“要是煦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丁姀陪她慢慢走着,听她这么说,知道柳姨娘是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煦哥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rou,她唯有指望这块rou能修成正果有个人模人样的,她才能盼个出头之日。

    前面夏枝跟春草、美玉三人也迎了过来,夏枝悄悄打量柳姨娘的脸色,向美玉努了一眼,美玉倒机灵,就过去帮着丁姀扶住柳姨娘。夏枝这才向柳姨娘请安,又站到丁姀身边小声说道:“小姐,三太太让您过去。”

    丁姀的眉头一挑,狐疑地看着夏枝。夏枝对她点点头。

    柳姨娘察觉,就推了推丁姀说道:“姀姐儿,你去吧……我不打紧。”

    丁姀抬头看正屋楼下的灯已大亮,知是母亲已经起床下楼,后背不禁起了冷毛。她对柳姨娘笑了笑,松开手吩咐美玉春草:“去瞧了煦哥儿,回来与我说。”

    两人点点头:“小姐放心吧。”

    看着春草跟美玉把柳姨娘搀走,丁姀才蹙起眉,带着夏枝往正屋过去。边走时,夏枝就说道:“奴婢以为三老爷气急了不认人,所以就让美玉去叫三太太了。”

    丁姀心里却有一个疑问,从看到丁煦寅被鞭打但是母亲却无动于衷时就不断在心里纠缠。看着正屋槅扇的门缝里劈出一道光,垂落地面像一柄明晃晃的光刃,她险些却步。

    靠近了些许,里头有叹气声,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互相观望了一下,而后打定主意听听里头说些什么。

    文氏的声音透着怨怼:“……要怪就怪他老子……娘们不狠点心下来,这屋里就越发没了章法。”

    张mama应和:“三太太说的也是,那丫头大约毛手毛脚惯了,是得弄些教训。”

    “……”稍微沉静了一会儿,文氏又说道,“姀姐儿呢?怎么还没来?”

    “奴婢去瞧瞧去。”张mama答应,“吱嘎”一声就开了门,显然方才就是站在门边的。

    在外的丁姀跟夏枝两人豁然一僵,震愕地看着张mama,整面光从里头扑出来,将两人的惊慌神色照了个分分明明。张mama也骇住,脸上半尴半尬地冲丁姀笑:“呀,八小姐……三太太正念着您呢……”

    里头的文氏顿时面如土色,手里捧的掐丝珐琅双鱼耳手炉差点掉出手,“噌”地站起身,问道:“姀姐儿?你在外头?”

    丁姀的两耳“嗡嗡嗡”地响了半天才转过神,敛去惊慌对张mama歉意地一笑:“适才有只野猫子,不知打哪里窜出来的,吓了我跟夏枝一跳。”

    “野猫子?”张mama愕然,探出头张望了几眼就明白过来,连声说道,“是了是了,最近总有些畜牲横行,倒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丁姀闭紧嘴,看着张mama的眼神就不自然起来。她忖度着,张mama指桑骂槐的,该是柳姨娘或者那个秋意,自己还是积点口德,别给张mama找梯子骂人了。

    里头的文氏急了:“姀姐儿,姀姐儿你进来说话,外头冷。”

    “瞧我又糊涂了,怎么让小姐站在外头。”张mama忙侧过身让丁姀夏枝进门,又转身立刻关了门。

    文氏披了件米色绫袄,见到丁姀进来就把手里的手炉塞过去:“冻着了吧?夜半天凉,你怎么也出来了呢?你爹他向来如此,你不习惯倒还好说,怎么那头的奴才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娘……煦哥儿他……”丁姀咬住半句话,又把另外半句给咽了下去。

    文氏会意,对张mama使了个眼色,张mama就在后头笑道:“这么可好,你们娘俩再说说话。夏枝,你跟我沏茶去……”边对文氏笑,边已不由分说地拉起夏枝出了门,又小心阖上。

    文氏拍了拍身边的杌子:“乖女儿,坐下来说。”

    丁姀依言坐下,看母亲已然添增的银霜忽而又不忍戳穿什么,低下头拨量着手里的掐丝手炉,让指甲与珐琅漆表面刮出一阵阵声响。

    文氏不悦:“姀姐儿,娘也是有为难之处的。秋意日里就已经不干不净的了,煦哥儿在她手里迟早坏了性。这桩子丑事我也是早知道的,却没想到那不要脸的如今越发有恃无恐起来,竟明着问煦哥儿讨名分。你说说,哎……为娘还能留她么?”

    丁姀不语,抬头静静望了文氏两眼,就又低下头去。她没有耳背,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可不像是如此的。把煦哥儿换成父亲倒还有些谱。只不巧被母亲发现了秋意之举,母亲就假借煦哥儿的名,把秋意给逐了出去。也难怪父亲会气得如此厉害,倘或只是个不知名的小丫鬟,断不会把煦哥儿打成这样,秋意何尝不是在他心里占着一席之地呢?倒是可怜了柳姨娘母子,平白被母亲抹了这层黑锅底。

    她想到柳姨娘哀求她时的眼神,心里就有种负罪感。她说母亲是断然不会替煦哥儿求情的,由此看来,她也一定知道母亲的算盘,所以不敢妄加阻挠,唯有求自己才有一线生机。只可惜自己当时没有明白过来,愣是让母亲得逞了。

    不知不觉她也成了害秋意的帮凶。

    不觉间泪落,滴到手炉凿有气孔的面上,“呲”一声熄了里头的一丛炭,冒出一段白烟。

    文氏唬住了,忙问:“小姀,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告诉娘……”

    丁姀抬头,脸颊上两行浅浅的泪迹,笑着摇头:“没事,被烟熏的。这手炉我用不惯,还是您用吧……”说着拉来文氏的手,把手炉塞了过去。眼神里又凝了层水光,问文氏,“娘,你预备把秋意弄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