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西京是非多(四)
丫鬟仆妇们忙里忙外的,也都十分热心。一会子功夫,庭芳苑前后就都料理干净了,想来这府上平素从未留宿过女眷,这庭芳苑空置久了,有股子霉味儿。 那包子丫头得了吩咐,从库房里取了些檀香来,支了个小小香炉,要把屋子里头的霉味儿给驱散个干净。 秀儿在外头帮忙,范姜夫人一人躺在厢房里头,包子丫头小心翼翼的点香,生怕动静太大,吵醒那小寐的夫人。然而范姜夫人并未睡去,只靠着枕头,静静注视着小丫头的一举一动,良久,方轻轻喊了一声,“丫头,你点的这是檀香?” 这屋子本来寂静的紧,那包子丫头一心点香,忽然听到背后的悠悠女声,不由吓了一跳。旋即转过身,朝范姜夫人福了一福,范姜夫人见这小丫头双肩颤抖,知道方才可能吓着她了,“丫头,不知府上有没有茉莉熏香?”想了想,她又继续道,“百花巷‘留芳斋’的茉莉熏香。” 小丫头听了夫人的话,想了想,支吾道,“大人节俭,那‘留芳斋’的香,都是锁在金库中的,奴婢拿不到。” 听了这话,范姜夫人倒是不再问了,如今自己是客人,哪能让主人家拿这个拿那个的,还真以为自己仍是司农府上的千金小姐不成?里外不过是抚远候府的弃妇,罪臣之女。 想到这儿,便有些慨然,没曾想,嫁与柳归元十年,父亲入狱后,遭柳家休弃,漂泊三年,又在陆植大夫那小小医馆。不见天日,生不如死的待了三年,她十六岁嫁与柳家为妇。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前生种种,似梦一场。如今不知是噩梦要醒了,还是噩梦才要开始。 范姜夫人心里想着事情,自然没注意到秀儿进来,秀儿瞧着那包子丫头立在屋里,轻轻问道,“你便是杨mama安排,来庭芳苑伺候的?” 包子丫头小心应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安的觑着范姜夫人,心说这夫人好生奇怪,怎么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奴婢春笙,确系杨mama吩咐来庭芳苑伺候的。” 秀儿抿嘴笑笑。这府上的家仆,对孟仲垣一行,是客气的有些奇妙了。春笙生的略胖,脸儿圆圆似明镜一样,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嵌在圆盘儿脸上。显得可爱非常。 “春笙,你多大啦?” 小丫头见秀儿问她年纪,咬唇算了算,“再过几日便要十二了。” “你比我大,我叫你春笙jiejie可好?” 两人本就年纪相仿。春笙对面前这小丫头也颇有好感,她为人虽然憨直爽快,却也知道府里尊卑有序的规矩,当下推拒道,“姑娘是表少爷的朋友,理当是府里的贵客,春笙哪儿敢与您姐妹相称?” 饶是如此,秀儿便不再勉强,“既然这样,那我直接唤你春笙,你便叫我阿秀可好?若是有外人在,才叫我顾二小姐?” 春笙也是少女心性,直呼姓名倒也不犯忌讳,当下笑弯了眉眼,甜甜道,“阿秀姑娘。” “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人方才想点‘留芳斋’的茉莉熏香,奴婢同她说,‘留芳斋’的香金贵,老爷都锁在金库中的,奴婢拿不到。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如此了。” 秀儿点点头,忽然想起晌午与项荷有过约定,“夫人想点的茉莉香,那‘留芳斋’与玄武街远不远?” 春笙想了想,“不远,若是走的快些,半柱香功夫都用不到。” “明日下晌,我要去玄武街见一位朋友,春笙若是方便,可否带着我去?此间道路繁复,秀儿害怕,出去了便寻不回来。” 春笙福了一福,“杨mama安排奴婢来,就是服侍姑娘和夫人的。” 见明日有人领自个儿去那听也没听过的玄武街,秀儿松了口气,至于范姜夫人,若是她想点茉莉熏香,明日里便寻些银两去为她买来便是。 晚间用过晚膳之后,孟固早早回书房去料理公务了,因着旅途劳顿,众人也是一哄而散,孟仲垣抵京,自然要给宫里递上折子,等候圣上召见,因着此事,他心中颇有些忐忑,是故用膳之后,便随叔父进了书房,叔侄两个,硬是商讨了整整一宿。 秀儿第二日起的很晚,这孟府里头,各个宅院都隔得不远。秀儿起来的时候,方知道九斤顾乐几个,还都睡着,便吩咐杨mama知会其余人一声,自个儿带着家里头卖精钢铁笼余下的三十两银子,跟春笙一同,出了府。 因着赶路坐了五日夜的马车,秀儿再也不想见着马车。与春笙两个,支了把纸伞遮太阳,便匆匆赶去玄武街与项荷会面。 典狱街与玄武街相隔不远,两个丫头有说有笑的,不过须臾功夫,便到了,那‘明祥茶馆’正在玄武街街口,秀儿来回踅摸一圈儿,发现有个青衣女子独自坐在角落里头,凑近一看,正是项荷。 项荷瞧见秀儿还带了个人,神色略变,秀儿见状,同春笙道,“你先去百花巷挑茉莉熏香,稍后我就到。” 春笙见着有外人在前,略略福了一福,便知趣退下了。项荷瞧着春笙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头,方喘了口气,小心道,“阿秀这阵子过的如何?” 秀儿见她一双美目滴溜溜打着转,就知道项荷心里藏着事儿,项荷在德胜班唱小生,不是没缘由的,一来她身量颀长,无论模样还是个性声音都极像个俊俏少年。二来,她行事莽撞粗鲁。 端起茶盏,这碧螺春还沉着两片茶叶梗在杯底,秀儿浅啜一口,便放下了杯盏,‘明祥茶馆’碧螺春茶的滋味,与赵举人府上的云山云雾真是,半点都比不得。 纵然是好茶,若是饮过那云山云雾,这碧螺春的滋味,便如白水一样了。秀儿眉眼稍抬,“你休要与我客气,有事儿便直说吧。这客套话,不要也罢。” 这话正是遂了项荷心意,但是她心里装着的事儿似乎太大,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可是不与秀儿说,更是没人说的模样,秀儿见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不由打趣道,“你若不说,我便去寻春笙了!” 秀儿作势要走,项荷赶紧将她拉了下来,方支吾道,“阿秀,飞凤,飞凤出事儿了。” 项荷神情焦灼,那绝不是装出来的,秀儿见事情突然,赶忙坐了下来,让项荷把事情说说清楚。
项荷瞧见周遭无人,伙计也不知去哪儿插科打诨了,才小心道,“飞凤,有孕了。” 这句话,如同往平静的水面丢了一颗大石头,秀儿听了,急忙道,“有孕?她才几岁!?” “阿秀莫急,你听我说……” …… …… 飞凤如今也不过十四,再过几日,才到十五的生辰。德胜班来西京之后,每唱一场,都是座无虚席。更是上了西京城权贵宴客的名单里头,德胜班彻底红了。 便是百年声誉的彩云社,也比不过风头正盛的德胜班。 作为德胜班顶梁柱的小花旦飞凤,自然也落到了西京纨绔的视线里头。西京纸醉金迷之地,豪绅富翁如过江之鲫。德胜班如日中天,那专程给飞凤捧场的客人,打赏的银两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过上一年。 这在过去,是德胜班中人想也未曾想过的,曲老板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不会亏待手下几个戏子,飞凤挣得多了,花的便也多了。 不光是室内熏香要‘留芳斋’千金一两的金膏,就是那洗澡的水,也要西京后头龙泉山的山泉水,这山泉水,十两银子一担。 这样的花销,便是个金山银山,也得要她吃空了,可是她手头却总有银两不断,原来飞凤私底下与一个捧他的纨绔公子好了,这公子极舍得在她身上下血本,飞凤便因此人,过上了权贵的生活。 可是近日里,项荷隐隐觉得飞凤长胖了不少,见她形容奇怪,反复逼问下,方知,这丫头怀了身孕,她一有孕,那纨绔公子就人间蒸发了。遍寻不着,若是让曲老板知道,非得将她赶出德胜班,因着与人苟且而被赶出戏班的花旦,哪里还有好的去处。 飞凤心下一狠,便求了项荷去为她买些红花来。 秀儿背后发凉,“昨日,便是你为她买红花的日子?!那,那……” 秀儿杏眼圆睁,瞪着项荷,项荷垂首,“阿秀莫急,昨日里飞凤喝药的时候,曲老板回来了,这事儿……” 这事儿不光没成,还让曲老板给发现了。曲老板虽然盛怒,可是飞凤毕竟是自个儿看着长大的,纵然她糊涂了,自个儿可不能糊涂。硬是让飞凤交代了那纨绔的名姓,这不,一大早,就去了那人府上,说是要给讨个说法。 秀儿听言,颔首道,“曲老板做事倒是仗义,不过,那纨绔家里若是这么容易就接受飞凤,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我师傅说你身上一股子红花味儿,我还当是你擦了药油。” 想了想,又继续道,“这几日我恐怕还有事情处理,待处理好了,我与九斤几个,去,去瞧瞧她……” 纵是两世为人,她也没怀过孕,这飞凤如今不过一个十四岁多点儿的半大孩子,秀儿心道,这纨绔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赶忙问道,“那纨绔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