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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走

    赵匡义一幅字帖临到半数,书房外头夕阳的红光已经将树影拉的斜斜长长,空气里又干又冷。

    他眼角扫到搁置在一旁的炭盆上,燃尽的石炭化成一堆灰黑的残渣。眉头微微皱了皱,唤了声丫鬟进房。

    那梳着双螺髻的绿衣小丫头还未踏进门槛,身子一歪却被风风火火跑进来的赵妭撞到了地上,揉着疼痛无比的腰胯看着府里的小主人几乎是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朝着赵匡义喊道:“秦——秦jiejie不见了。”

    赵匡义面上一楞,搁下毛笔对着赵妭道:“你说什么?”

    赵妭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使劲抚了抚胸口,抽噎两下,方才说道:“秦jiejie下午寻我一同去茶楼里听书,听了一会儿,说是要去方便,却再也没有回来。妭儿原本思想着jiejie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先行回来了,可在府里找了一圈,竟连jiejie的半个影子都没找见。三哥,你说秦jiejie去哪里了?”

    赵匡义心中似有砾石砸下,脑海中乍然晃过去年夏夜的那个场景,不由脊背一凉,有些急迫的问道:“你可去她房里瞧过了,东西还在么?”

    赵妭怔了怔:“三哥以为秦jiejie是离家出走么?妭儿却怕是jiejie在路上遭遇什么坏人。依着jiejie的性子,不大像是个不懂礼貌的,怎会一声不吭就走了?”又想了想,道:“我们要不要去知会一声娘亲?”

    赵匡义的手指已经紧紧拳在掌心里,骨节太过用力连带着从掌心到胸口穿透了一股莫名疼痛。他看了赵妭许久,终是放低声音,缓缓道:“先不要惊动娘亲,待我去四处寻一寻,明日这个时候若是还无消息,我再同娘亲去商量。”

    赵妭应了一声,颇有些自恼的拍了拍脑袋道:“都怪妭儿一时大意,若是秦jiejie有个什么好歹——”撞上赵匡义一双深黑眼眸,不由的又吐了吐舌头,只又说道:“晚膳还未一起用,若是娘亲问起来呢?”

    赵匡义摆了摆手:“你替她打个马虎眼,掩饰过去就是了。”

    赵妭点了点头。

    翌日薄暮,仍是没有秦笙的半点消息。

    赵匡义已经动员汴京城里他所有可以依靠的力量,甚至去了自高平之战后与赵匡胤私交甚好的张永德府上求助,明着暗里寻人,只差将京城方圆十里掀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见着她的身影。

    一日一夜未合眼,他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坐在前厅的紫檀高椅上等着杜老夫人。

    一盏热茶刚刚润了喉咙,杜老夫人不紧不慢从门外踱了进来,一眼看见自己的亲儿竟是一幅从未见过的颓涩面容,不禁心上一抽,又是关怀又是急切的脱口而出:“匡义——”

    他只淡淡摆了摆手,低低道:“秦笙——她走了。”

    杜老夫人怔了怔,走到他跟前,方才又问了一句:“谁走了?”

    赵匡义自嘲笑道:“娘亲昨日还说此人留不得,却不想今日她竟真的没了个踪影,是不是很高兴?”

    杜老夫人诧然道:“你以为娘私自同那小娘子说了些什么?”

    赵匡义迎上她的目光:“事情也太巧合,儿子不得不这样想。”

    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才说过同意你二人的婚事,又怎会食言——”顿了顿:“你当真确认过她已经离府?”

    “东西都还在,可儿子知道她人决计是走了。”又道:“京城也已寻遍,不见半点踪影。”

    亲生儿子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再明显不过的坚韧,杜老夫人似是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匡义收回目光,不知是瞧着哪里,声音听上去竟是异常执着冷静:“儿子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给带回来。”

    杜老夫人身子微微凛了凛,似老天劈头盖脸同她周身浇了一袭的冷水,眼角的横纹紧拧在一起,强按着心中的不安道:“你未曾出过个远门,如今战事连天,杀伤抢掠之徒无处不在,你一点傍身的功夫也无,我怎么能放心,不可!”

    “儿子心意已决,娘亲再劝阻,只会伤了母子情分。”

    “你——”

    赵匡义却忽然跪了下来:“孩儿知道自己任性,可二哥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若他回来之后晓得秦笙不告而别,亦不会任一个孤身女子漂泊在外。”顿了顿:“二哥在军中已经颇有名望,现下四处都驻着我朝军士,若真有个什么意外,我会寻当地驻守的领将帮忙。”

    杜老夫人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儿子,向来颇有主见的她一时也没了个言语,思索半天,才心疼道:“怕就怕你还未到军营,就已经遭遇不测。”她晓得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脾气,强留他在府上只会生出更大的乱子,便只有撂下狠话,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显见他已经一门心思栽了进去,既是她那般恫吓,竟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如此,只能怪儿子技艺不精,却也当死得其所。”

    杜老夫人脸色煞白,双手攥在袖筒里抖了半晌,终于稳了下来,无奈叹道:“罢了罢了,你收拾东西上路罢。”

    赵匡义重重一头磕在地上:“多谢娘亲成全。”话毕却是头也不回掀了袍子起身大踏步离去。

    留的杜老夫人一人立在前厅心中滋味百感交集。

    出了城门,他才微微有些迷茫,广阔天地,东西四方,他不知道秦笙到底会走哪一路。

    策马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地一线,思索良久,方勒紧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南面驾去。

    直觉告诉他秦笙不会再回契丹,二哥出征的时候她与众人一同送行的时候似是眼中有些复杂情绪,若他没猜错,来远是她抵达寿州的必经之地。

    他虽猜不透秦笙为何会循着二哥而去,但心里确定,那个品性淡漠的女子每每见到赵匡胤,眼中都会流出一股旁人不易察觉的阴狠来,只怕她当时带伤进入赵府,也与二哥脱不了干系。是以时至今日,他觉得秦笙除了去找赵匡胤,没有第二个选择。

    鞭子又使劲扬了扬,狠力抽在马腚上,四只铁蹄轮起来跑的更加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