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赶路
一夜好睡,醒来时候日头已经暖暖耀在天空,是一个晴好的冬日。 出了卧房,赵匡义看见正在院里喂马的耶律笙,一身月白男装清秀出挑,站在门口愣了愣,方看见她回身朝自己这里看过来。 笑了一下,道:“你起得可真早——今日怎么想起换上男装?” 她点点头,绕过马头站在另一边,抚了抚马鬃:“我与你男女有别,这样装扮方便些。”又道:“早膳我已经用过了,你也去吃一点罢,药喝完了我们就上路。” 他下了石阶,边往马车旁走边道:“为什么不多歇两天?” 她面无表情道:“一场雪已经让我们同将军差了好些天的脚程,若再耽搁,恐离将军越来越远。” “你很着急见二哥吗?” 她怔了一下,方才淡淡道:“也不是。” “那大可以同我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行进。虽是冬日,可路上的风景却也绝对比你那契丹黄沙漫天、荒草遍野要丽致的多。” 她抬眼冷冰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上京与漠上的风采岂是你一个未曾踏足契丹的汉人可以领略的。” 他颇有些尴尬,却不想她误会,只得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你家乡不好的意思——”又想了想:“不过一直有个疑问,何以你是契丹人,相貌却与汉人无异?” 她也再未继续刚才的不悦,只道:“我阿爹是燕云人,石敬瑭将十六州割让给大辽,阿爹便娶了一个辽国的女子,只是阿娘也有半个汉人的血统,我便看不出来是个辽人的长相。” 他点头:“原来如此。” 她又将地上的包裹装好放入马车里,道了声:“你还不去用膳?” 他回过神来:“这就去。” 一连几日赶路,途中时有见到无家可归的人伸手讨一口饭吃,路上许多原本能够救济难民与游民的佛教寺庙大多被拆毁。接连几朝的混乱更迭,因着佛家庙产不用上税,到周朝国内,已经是寺院林立,僧尼有百万之众,更有甚者,一些刁民唯利是图,竟将自己的庄园也投到庙产名下,搞得佛门清地乌烟瘴气,鱼龙混杂。 经历几代,后周国库已经积贫,柴荣不堪重负,只得下令毁佛。 短短三两月的时间,已有三万零三百三十六座佛寺被拆毁,还俗的僧尼近百万人,除了有皇帝敕额特批的佛寺,每县只留一座供用。是以那一时间没有田种,没有家回的流浪民众,几乎是随处可见,数不胜数。 此次攻打南唐,为的也是那富庶多金的重利而去。 放下车帘,耶律笙靠在一面的车窗上,默不作声。 天下江山,多少君王为达一己私利,便要生灵涂炭。如今虽有个明君坐朝,想要一统江河亦逃不了那饿殍遍野、满手杀戮的宿命。前线战士死伤不计其数,后方黎民多是妻离子散,他阿爹那时被赵匡胤一箭射中,大概也不会想到今时今日会家破人亡。 更深的恨、更大的怨怼已经没有了,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她无心参与,只盼能够早日手刃仇人,便是死,也能在黄泉下给她爹她娘一个交代。 自然,若是能够活着回去契丹再同贤宁一同在草原上策马,摸摸他的小脑袋,该是有多好。 何以偌大一方土地,非要分据出那样多的国家,非要用连绵不断的战事来换回人们衣食住行的安宁?她曾想过阿爹若不是个将军多好,那样就不会早死,可如今看着眼下这样多的流民,又觉着百姓也有百姓的苦,甚至时常死了连尸首都不能保全。她心里感叹,不留神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赵匡义掀了车帘从外面探进头来。 她诧异道:“怎么了?” “到陈州了,守城的官员要查探车子。” 她道:“怎的这样森严,出事了么?” “那倒没有,只不过陛下才将从这里路过不久,守卫一时三刻还不大敢放松。” 她吁了一口气:“那便好。” 话刚说完,一个一身军装的卫士已经绕过赵匡义的身子探进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又在她脸上瞄了几眼,方扭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卫士大大剌剌道:“没事了,过。”
帘子放下,赵匡义在前头驾着马车继续行进,晌午时分,在城南的一家客栈里要了两间客房落下脚。 小二端了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来,这几日被马车颠簸的不轻,有些好酒能活络活络筋骨,她觉得很欣慰。 只是自知酒量颇浅,便是两盅下肚,再不敢多饮。 对座的赵匡义却喝的甚是痛快,额上的伤口刚刚有些好转,他便这般不自制,真真是少年心性,百无禁忌。 不经意间一筷子酒香椒盐肘子落进碗里,而后听得赵匡义浅笑道:“本以为你们习武之人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二哥不胜酒力已经让人咋舌,不想你也是个不能喝的。如此,你倒是可以找个时机同他切磋切磋,看看你二人谁醉的更快一些。” 她听着有些恼,只语气飘飘的:“你这一路上,可是找到能够取笑我的东西了。” 赵匡义的笑意更深,却没接着说下去。向着客栈大堂外头看了一眼,说道:“时辰还早,一会儿吃完我带你四处转一转。” 她淡淡瞥了赵匡义一眼,道:“说的竟像你来过这里似的,”又道:“我不想去。” “是么——”他悠悠夹起一块什锦蜂窝豆腐,缓缓道:“我方才还向小二打听,城西新开了一家兵器坊,上好的唐刀长短皆有。你使得的鞭子虽也十分狠戾,但对付路上个把突袭的贼人,恐怕防御力度还是有些弱的。” 她嘴角一丝凉凉的笑意,带了些戏谑的:“你是怕我伤了自己不能保护到你罢!” 果不其然,原本还颇有些得意的赵匡义忽然一怔,面上竟生了些酸涩,然只是一瞬,又开口笑道:“就算如此,那你便更要与我走一趟了。” 她再未托辞,毕竟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说对这与上京迥然不同的中原之州一点兴趣都无,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