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反击

    一个月后，赵匡义背上的刀伤已经好全，余毒却仍是断断续续，不能根除。那不负责任的黑心贼子毒药倒是配的顶好，可解药就完全滥竽充数，是以匡义如今形貌上虽与往常差异不大，但身体时不时的还会绞痛一番，呕上一团黑血。

    寿州城依然没有攻下，军队里的士兵却个个都已殚精力竭，如耶律笙所预言的一般，南唐援军已经抵达，数艘军舰巍然停靠在淮河边上，对着后周军队虎视眈眈，而皇甫晖和姚凤亦是再次出动，以西北两方面对周军进行了反包围。

    火红的篝火燃的噼啪作响，冲天火光似困兽暗夜崛起，舔舐着每一个人的脸庞。柴荣站在大军前面，异常冷静，只眉目中那睥睨一世的坚毅刚烈依然清晰可辨，执起面前的一碗烈酒，大声道：“朕今夜当以此酒敬各位将士，明日一战，只可成功，不许失败。”

    数百将士振聋发聩的声响：“臣等誓死为陛下效忠。”

    柴荣端起酒碗仰面喝下，众将士也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冷风拂过，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久攻城池不下，他们早就按捺不住性子，摩拳擦掌，恨不能现下就来个突袭，去攻破那顽抗着不知个进退的城门。

    耶律笙站在营帐外的一处黑暗里冷眼瞧着一切，周唐之战，于她一个辽国人来说，谁胜谁负，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此刻得到一个绝佳机会，能够假以他人之手，为自己除掉那个心底一直想除掉的人。

    唇角漾出一丝冷笑，等到今天，她终于有了还击之力。

    次日，以赵匡胤为首，抛弃盾牌与护身重甲，几百个军士乘着十几条皮筏，举剑杀进了护城河，向寿州城发起强力冲击。

    本是要越过河流攀上城墙，于那南唐兵士殊死一战，却不想才将跳下护城河，寿州城墙上便铺天盖地的射下来无数支利剑，个个似精心制造的一般，粗壮如椽，飒沓流星般向众人袭来。

    这样毫无征兆的突袭，令赵匡胤一行措手不及，周围没有任何抵挡之物，漫天的箭雨，摆明是要将他们当成一堆活靶子。

    柴荣凉凉站在后方军队前目测着一切，面上看不出是忧是怒，张永德心中却似揪挠一般难耐，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道：“臣恳请陛下，去前线助赵将军一臂之力。”

    三十五岁的柴荣却丝毫没有动容，仰首向着前方看了半晌，不冷不淡说了句：“谁都不许去，朕信赵将军有这个能力，可以活着回来。”

    张永德欲言又止，想了半晌，才道：“突袭城墙的事情原本万无一失，今日却遭到南唐反击——我军之中，必有细作。”

    柴荣斜眼看了看他，却未再说话，目光又朝向远方，似若有所思，亦似眉间夹着丝坚韧，只他身旁的人能感受到从那位帝王身上徐徐散发出来的一股傲然之气。

    营帐内，耶律笙坐在榻前，挑了两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着。烛光摇曳，似她月白的衣袍上笼了一缕黑纱，一双清澄眼眸尤显孤绝，轻云蔽月般的好身段是二月里的一场流风回雪，是寒天里的一株凌傲冷梅。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帐帘被掀开，陈骏一幅怆慌面色引了两个抬着担架的人进来，架上的人已经昏死过去，暗红血液渗透厚厚的戎装，在架子上氤出一大片的触目惊心。

    耶律笙从榻上坐起来，撩了青丝放到脑后，做出一幅惶恐面貌，边走边道：“可是将军受了伤？”

    陈骏带着哭腔道：“张副将腿上中箭，将军命我等先送副将回营救治。”

    耶律笙心口一提，面露疑问，道：“张副将？”

    陈骏命抬架的军士将架子搁在地毯上，这才回道：“是张琼副将。”

    她猛然攥紧手掌：“中箭的不是赵将军吗？”

    陈骏还未答话，大帐外已有一个沉稳声音传来：“怎么你希望今日中箭的是我么？”

    她神思一凛，看着赵匡胤凌风归来，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骏见到赵匡胤，立刻跪下参拜：“属下参见将军。”又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张副将他——”

    赵匡胤面露凝重，顿了半晌，才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位军医：“不惜任何代价，一定将他救活。”

    军医弓腰点了点头，便凑过去一同忙活，陈骏领着两个军士走了出去，她有些手足无措，却在迎上赵匡胤那一双探究眼神时忽然冷静下来，只淡淡说了句：“将军要在帐内救人，秦笙就不打扰了。”

    说罢就要抬脚离去，耳边赵匡胤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张琼是怎么受的伤？”

    她没有看他，眼睛瞥向前方，只道：“战场上素来有生就有死，副将自然是为国卖命，卖的狠了些。”

    他被她的话噎的一顿，良久，才打量着她的神情缓缓说道：“张琼是为了替我挡箭，身受重伤，我如今能够活着回来，全凭那些将士拼死维护。”

    她心中一紧，却做出副欣慰的模样：“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重，自然能得众人佑护，今日大难不死，实属我朝万幸。”

    他走近他，目光扑捉住她的言不对心：“哦？你当真这样以为？”

    “秦笙不过就事论事。”

    他却陡然笑了出来：“你能将战场上的生死看得如过眼云烟，又怎会人云亦云，方才你那表情，明明就是——”

    话被忽然进来的陈骏打断：“启禀将军，陛下有令，召您到帐子里一议——”又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耶律笙：“秦公子也得走上一趟。”

    她心中瞬时了然赵匡胤那最后一句是个什么意思，嘴角化出一丝冷笑：“将军倒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

    他亦自然看出她言语中的深意，也不解释，只凉凉说了句：“头回得见天颜，不必多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转了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头发乱了，整理好再出来罢。”

    她原本盛着怒意的目光忽然有些眑眇，看着那锐气却从容的身姿，一时竟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