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梅花簪
三月里的桃花开得甚好,傍着假山旁的一排柳树,桃花宿水,柳树含烟,桃红柳绿的分外惹眼。只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那花开的再好,树生的再绿,如今也只余她一人在这里赏春了。 老夫人似乎在她与赵匡义从寿州回来之后就待她格外不一样,去年赵弘殷谢世后,也只得她能劝得动老夫人。如今赵妭嫁了,贺氏亦病故,她待她便更加殷护,时常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旁人不知道的,都道她是老夫人的爱女,是老夫人手心里真正的一颗明珠。 今日本是她带着德昭和匡美一起在府里的后花园里晒太阳,德昭自娘亲去世后,性子就一直闷闷的不大理人。现下阳光正暖,匡美又在一旁不停逗乐,不过眨眼功夫,两个孩子就跑着一边去自己玩耍了。 耶律笙自是乐得清静,循着假山旁侧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水葱绿的春衫似一抹翠烟罩在她身上,眸子里的颜色像谁印染了春华,头一回现出暖色,却不是因着今个儿有什么喜事,不过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她与赵匡义在街上闲转,碰到个赵家许久不见的熟人,熟人以为她是赵匡义的媳妇,絮絮叨叨莫名所以的说了那一大堆子的恭维话。 赵匡义形色不表,她也端着一幅看戏的姿态,由得那熟人自唱自演好半天,二人心里却各有各的打算。 池塘的池水碧波荡漾,徐徐温润的春风吹得她青丝细舞,园子里是流溢千回的馨淡桃花香,这是生机的模样。 身后传来一阵低吟:“看来今日的心情不错,竟能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她未回身,看着眼前的动景,只淡淡道:“不是去王浦大人府上替将军送书信了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赵匡义绕到她面前,笑道:“只是送信,能费些什么功夫。” 她“嗯”了一声,复又想了想,才道:“我们是不是不该一直对将军瞒着夫人的死讯?” “若不瞒着,定当会影响二哥上阵杀敌——”顿了一下,牵起她的手:“先不说这些了,瞧瞧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回来。” 她心口一颤,垂眼不去看他,他唇角的笑意更浓,从腰间掏出一块锦帕摊开来,帕子里包的是一只岫玉梅花发簪,白的玉石玲珑通透,梅花栩栩如生,是手工和材质皆上乘的一枚簪子。 他看了看她今日绾的发髻,简约清致,瞧准头顶右边一侧,替她簪了上去,展着眉眼笑了笑:“果然很衬你。” 她不做声,停了一会儿,才道:“你原本不大喜欢这些女子用的玩意儿,这是打哪里得来的?” 他道:“方才在王大人府上,可巧碰上他一位燕京的故友取簪相赠,我瞧着那梅花雕的不错,玉也是你们辽国出产的上好岫玉,想着你一定喜欢,便讨了来——”头稍稍一侧,轻抿着嘴笑看她:“你喜欢么?” 她眼角浅浅弯了弯,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瞧着他脸上的笑意,漫不经心道:“如此,倒是可见将军和王大人的私交甚妙,这样金贵的一个簪子都能被你随意讨了去。” 眼前人面上的神色闪过一丝不大自在,但时间短促,快到她觉得自己方才只是眼花。自顾朝德昭与匡美那边看了看,收回视线对着他道:“往后在人前,还是表现的不要太过,我现下并不想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他似见怪不怪,瞅着她看了许久,笑道:“你觉着好,怎么都好。”负手看了一眼旁侧的桃花,转而对着她道:“最近可觉着闷得慌?” “是有那么一些。” “我带你去见妭儿可好?” 她提了兴趣:“是么?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你约了她出来?”贺氏的丧礼上本是可以见到赵妭的,无奈她夫家因疫症走的人也不少,一股脑儿的全去忙顾夫婿和婆婆的丧事,便抽不出空送贺氏最后一程。 “倒没有把她约出来,我想去米府看看她。” 她点了点头:“去看看妭儿现下在米府的境地,也是好的——”顿了顿,还是说出来:“她年纪尚轻,就遭遇夫君早亡,怕是不好受。” 他亦点头,面上一抹黯然,道:“我与娘亲当日的决定,害苦了她。” 她心中一动,四下瞧了瞧,上前握住他的手:“已经走到这一步,便不能再怨天尤人,妭儿她不会怪你们的。” 暖风带着桃花香气扑面而来,瞳孔里映出她坚定而认真的颜容,似最好的情话温润了他的心窝。他只是不曾想得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在府里赶了马车便上了路,城西米府离赵府有上一段距离,小厮在车外驾着马,耶律笙和赵匡义对坐在马车里头。 车外似有官兵在大声喝着清道,哐啷哐啷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不绝于耳。耶律笙掀了帘子看了看,复又坐回来,问道:“可是城里出了什么事?怎的这些官兵都这样勤快?” 赵匡义轻飘飘一笑:“陛下就快回京了,他们自然得好生准备着接驾。”
她疑道:“我未曾听到你提起过啊?” 赵匡义未及答话,马车忽的被颠了一下,她注意力全放在方才的问题上,便没反应一个弹起就扑到他怀里,身子蓦然撞上他的前胸。那一颗心跳得霎时没了章法,原本的问题也被抛到了一边。 赵匡义显然也未曾料到,愣了一下,面上才攒了笑意将她搂的更紧,嘴巴贴着她的发丝:“早知道你想坐这里,便上了车就抱着你,还凭白浪费了些时辰。” 她虽有些窘,拧了拧身子也未曾从他怀里拧出来,便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他腿上,浅浅笑道:“我倒没觉着坐在这里有什么好处,倒是你腿上骨头铬的我有些难受。” 他温热气息扑在她一侧的面颊上:“是么?那往后我吃胖些你便天天来坐,可好?” 她被他说得心头一个激灵,这才现出些小女儿家的矜持,手扬起来打上他的前胸,边打边道:“让你胡说。” 抡圆了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时力度却减了九成,只让抱着他的人更加惬意的抓了她的手,如炬目光映入她的双眸越来越近,那一双眼睛似要看穿她此刻所有的逞强,嘴唇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心头一惊连连跳开了。 赵匡义却并未因她突然躲回自己的位子而现出不快,只一边整了他腿上被她压皱的袍子一边笑道:“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又挑着眼角看着她一幅还未回神的样子,自顾道:“陛下要回京,乃是因为南唐的皇帝李璟自己去了帝号,改称江南国主,割地祈和不说,还岁贡称臣,进献的银两绢帛与器物也是数以万计,此番种种,再加上我军长期在外争战倦怠不堪,也是时候该休养生息了。” 她便才知道,柴荣三伐南唐,尽得南唐江北十四个州的土地,将周朝疆域扩延到长江以北。可她曾与柴荣有过一面之缘,那样勇猛好胜的人又岂会仅仅只满足于南唐的一半国土,如今取道回京,怕是有比南攻更加有利的事情罢。心里猜度着去年柴荣因南唐国主李璟挑唆处理北部契丹一些事宜,最后不了了之,那时她晓得南方的争战在即,柴荣自是没有时机对方北边,如今轻易腾下手来,怕是有了新的目标罢。 她自己国家的皇帝是个什么样子,她比谁人都知道的清楚,柴荣能等到现在,怕是已经等得很心急了。 面上的尴尬悄然尽散,她笑了笑:“原是这样,真是恭喜陛下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