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非耶孰知之,且拭本心向青冥(中)
每一个走上毒修道路的修士,都会经历她所经历的,无论心境,无论心伤,无论任何。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这是镌刻在毒修的血脉之中的,或者该说……修行之路上的。 每次运转功法,每次接触毒物,每次阅读那些玉简古籍,这份镌刻就会越加深入,从最初的流于表面至深入骨髓、印入神魂。 这些,都悄无声息地潜伏着,等待着合适的发芽时机,在一瞬间,生长为贯彻云霄的参天巨木。 一瞬间的明悟,她忽然有种千帆过尽,沧海桑田之感,抬头远目万里河山,悠远如画,雾雾茫茫。 心中,再也生不起半点波澜。 日子就这样过着,她虽然不再像以往那样时常讥讽对方,但依旧尖刻。 他们之间的相处,就是两个坦然相对的人对自身无一点遮掩地表达出来,一样的难以捉摸,一样的见法略同,一样的……相似默契。 他们相互包容着,也相互对峙着,每一次对于道,对于世间的讨论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更多时候,她并不喜欢对方对她的包容,她不喜欢他眼中那份她从来不曾明白,却心生温眷的暖意。 同行千里终须一别。 在相处了许多岁月后,如她意料中的那般,那人离开了。 这对于她而言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她没有半点喜悦,同样的,也没有半分不舍。 双方都知道,也许这一别便是永不相见,只是修真之路就是这样,空空渺渺,旷远无垠,如同天地。 心照不宣地道别,她眯着眼,看着对方越来越小,直至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天边再也看不到的背影,兀的,她笑了,她不知道为何而笑,只是突然想笑便笑了出来。 她闭着眼,对永生愈加执着了……只要永生了,就能够得到、拥有吧……就能够无论什么,都可以去不在乎吧?就能够,安静地做自己想要做的,过自己想要过的。 她从不怕自己会因为执着而陷入心魔之中迷失本心,她的执着,同时也代表着‘放下’和‘没有执着’。 任何时候,她都能够毫无负担地放开,她清楚,她,一无所有,除了‘自己’。 十年后,她收到了一个笼子,笼子中装的是一条乌雪褐纹蛇。 不用想,会送她东西的也只有那个人了。她虽然朋友并不算稀少,但相互间都没有赠送什么的习惯,大多都是碰面时才会给予对方什么,或者得知对方此刻急需某物,而自己手中恰巧有此物时才会赠送。 看着千年玄铁铸成的笼子中那条算得上漂亮的蛇,她能察觉到它的防备与不安。 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不顾对方支起身子,发出了嘶嘶的威胁声,她将笼子凑近了些。 无论从外表而言还是其他方面而言,这条蛇毋庸置疑是美丽的,但她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只看了几眼就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张符,将笼子连同蛇一同封印了进去,然后往符中输入灵力,心念一动,符飞离她的手,化为一道光芒往远方驰去。 她喜欢毒&药,可她从来不喜欢蛇、蟾蜍这些生灵。 灵植往往鲜少产生灵智,最多有些许的灵与本能,而诸如蛇、蟾蜍等兽类却多有浅薄的灵智。 有灵智,这代表了能够进行简单的思考,拥有了‘自己’,同时也拥有了‘不确定’。 她对于随时都能够给予她防不胜防一击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喜欢,也没有兴趣花时间去与那些东西建立、培养感情。 对于刚才的那条蛇,她看似放松,实则身体早已经绷紧,时刻都做好了出手将蛇击杀的准备。 低垂了眼帘,她微笑。 那日过后,她收拾好待了很久的洞府下了山,进入了阔别已久的尘世。 这一去,世间风波皆因她而起。 她的性格,若是没有什么靠山背景,从来不适合行走在众生中,也许,也不适合生存。 一份毒&药,毒倒了万千生灵,毒到了‘邪魔歪道’的帽子。 这便是所谓世人。她冷冷看着,看着那些人在她的目光下面露怯色与心虚,半晌,她露出嘲讽的表情,一挥袖,洒出一蓬白色粉末,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声音中离开了战场。 坐在洞府中,她又过上了清修的日子,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对方的话,如同一柄柄利刃,剖开了她自己都已经习以为真的淡然…… 每个人眼中,她都是骄傲的,如同她的天象,那只引颈对空的凤凰,漫天的火焰中,傲然伸展着翅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九重而去。 也许,没有人会去想骄傲下的累累伤痕,也看不到那近乎麻木的直挺的脊梁。 看着万里河山,却心中涩然,几欲落泪,是因为心已经受伤了……这是遥远的记忆中,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母亲,总是有很多异常简单直白,却出人意料地深刻的话。墨九站在山峰之巅,宽大的衣袂在风中飘舞,她望着天,她不知道,是不是天空之上也有那么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回视她的目光。 修真之路,修道之途,那么多惊绝天下的天资者都陨落其上,她又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呢? 淡漠也好,不在意也好,通透也好,都只是其中之一,其中万分之一的原因……她也会迷茫,也会疲倦,也会流泪心伤,也会看着漫长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与无边的冷寂而绝望无措。 只是她无论多么迷茫,多么彷徨与绝望,都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如果不知道路的方向,也看不到路,那么就不去看吧,那么就这样找一个方向走下去吧,不去管那许许多多,不去理路是否有尽头,尽头又是不是绝路。 只要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总是可以到达终点的……只要就这样按照自己所想的那么做、那么走,总是可以看到结局的……无论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折磨,无论是被拯救还是被推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她不能回头,她不能不那么骄傲……如果她不那么骄傲,她终有一日会在道途上被浪潮淹没,终有一日会看不清‘自己’,终有一日……会瘫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偏执地骄傲,极端地骄傲……然后……骄傲地不在意。 在意……?她不允许,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的‘道’也不允许……在意那些永远看不通透之人的言论?玩笑吗?她的道从来由不得他人来指指点点!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对错,没有是非,也没有黑白,只有脚下不断行走的路和支撑着行走的傲骨……有了对错,有了是非,有了黑白,就会踌躇,就会犹豫,就会后悔,就会有很多很多,这都是墨九不能承受、不愿承受的。 她所要做的,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然后顺着命运的河流,漂泊远方。 心会抽痛,只是已经很痛了,无法再去察觉……她,仍旧可以淡然依旧。 “我从未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从未认为自己是错的。” “我从未认为他人是对的,所以从未认为他人是错的。” “没有对与错,没有黑与白,没有是和非,只是就这样以自己的理由走自己的路。” “有时的在意,只是心猝不及防下地被触动。” “我不会杀尽天下以示我不在意,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如今所要做的,只是去接受、承担。” “我不会对杀与被杀、欺与被欺、背叛和被背叛这些事心生怨恨与快意。” “也不会对颠倒黑白,世人人云亦云而感到不公和委屈。” “我从未认为自己的作为是错的,可事实上它确实带来了他人的伤痛,也许还有自身的伤痛。”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认为他人的作为是错误的呢?” “既然我没有认为那是‘错误’的,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杀尽天下?”
“若是碰上了,自然不会手软,可也不会去刻意杀戮,徒惹因果。” 她坐在石凳上,静静说着,说着说着,她就勾起了一个笑容。 这就是她的道,她的‘通透’与‘淡然’,也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维持的‘骄傲’—— 任何生灵都有资格做出任何选择,没有可不可以、能不能够、好不好、对不对,只有……自己的道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理由与承担。 她于一月之前的失态后第一次看向与她对坐那人的眼睛,让对方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坦荡与淡然。 “呵……”天色一直从日光微斜到暮色将晚,他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对视的姿势,直到繁星点点,墨九才听到对面之人的声音——一声浅淡得不能再浅淡的轻笑。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进一步贴近就是如此简单,也如此困难——数不清的岁月流年,他们日日相对,但关系终究止步于朋友,见法略同也无法正式跨过朋友通往知己的那道坎。 而只是先前那一番话,一场对视与一声轻笑,横卧在两人间的万丈沟渠便消弭于无形。 墨九回以淡淡一笑,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观起星来,谁也没有说话。 这么久的路走下来,会没有人看到墨九身上的这些吗? 可唯有醉暮一人碰触了,其他人都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了默然。 ————————————————分割线———————————— 大家新年快乐嗷呜~!!! 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幸福美满,财源滚滚哈哈。 新年了,昨天玉九熬夜写了墨九的番外,就是想着今天发的,本来想早上发,但是忍不住了嗷呜~尽管知道没什么人在看了,还是很激动地发上来,不让大家以为玉九彻底抛弃番外失踪了=,= 很抱歉让大家等那么久,玉九写番外一向是灵感、感觉来了才写的,这篇番外其实并不好,因为玉九的感觉是玉九自己强制施加、牵扯的,结尾部分那句话更是不如意,玉九其实有灵感,但是最后写的时候,要打的字太多,而手速又不够,于是灵感又飞了,等到灵感来了,玉九会修改一下,但不会有太大影响。 最后,是分析墨九的: 墨九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或者该说,他也有过脆弱的时候。 在文中,他是淡漠的,是通透的,有时候也是尖刻、多管闲事的,偶尔会出现几个不是脆弱的脆弱片段,但真正的脆弱却从没有过。 玉九喜欢墨九,墨九无论如何脆弱绝望,都是可以看得通透的,都是能够沉默着径自往前走的,而这是玉九做不到的。 玉九从来都不喜欢没有原因地强大、成功,所以墨九他有脆弱,有痛苦,有迷茫与犹豫,有所有人都拥有的一切,尽管,他的性格注定了这一切都如云烟般浅淡、飘渺,可终究存在。 墨九他脆弱的时期,就是他身为毒修的时候。 墨九他可以释然、通透、淡漠,却不代表他不会在意,没有感觉。 面对修道之路上的种种冷寂与疏远、歧视、厌恶、排挤等等,墨九心中多少会有心伤。 不去接触,却不代表不渴望接触……所有人都没有去接触,因为墨九是毒修,只有醉暮一个人选择了靠近,选择了给墨九一件衣服。 醉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玉九除去墨九之外,最喜欢最喜欢的一个人物。 墨九真的是欠他良多。 墨九的强大,在玉九眼中,是毋庸置疑的。 不只是力量,更是心灵的强大。 玉九一直深思,什么样的生灵才可以触碰大道? 我想,那就是虚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