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财去人不安【三更到了】
眼见赵明礼那头收拾起物什,一副立马就走人的样子,赵老大可急了,他又是心喜,又是心焦,赶紧跑出去敲西厢阁楼儿的房门,口中喊着:“二弟,二弟!你跟娘置啥气啊!你这给闹的,可就不地道了,你这可是不孝啊,不孝啊知道不?” 屋里传来拾掇东西的声音,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恼,接着起劲拍门:“娘本来身体就不好,你再把娘气病了咋办?不过一时话赶话罢了,你还当甚真呢?快给娘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算了,啊!听哥哥一句话,一家人哪儿没个磕磕绊绊的,这牙齿还咬着舌头呢,你都多大的人了?咋还能当这没头没脑的二愣子?” 屋里头正乱做一片,赵明礼坐在床上耷拉着头,灯不够亮,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陈氏犹疑了一下,终是问道:“相公,这大半夜的收拾了,往哪里投宿去?” 赵明礼不吱声,陈氏又说:“若是真将婆母气出个好歹,这名声,怎么也落在相公身上……” 听得此节,赵明礼身子微微动了动,显是心里松动了。 罢了,罢了,陈氏叹口气,往他身边坐了,悄悄说了句什么,赵明礼身子一动,竟抱住陈氏哭了起来,口中只说:“夫人,为夫的无能啊……” 看这样子,估计陈氏是妥协了。小小叹口气,就不知这花钱买来的平安,能平安几日? 外头赵老大正叨叨着举手拍门,忽的门从内里打开了,见开门的是赵明礼,他上前一拍肩,却叫赵明礼一闪。躲开他往堂屋去了。 堂屋里头又是喧闹起来,陈氏侧耳听了一回,望着刘管家两口儿说:“且把东西铺陈开,这大半夜的,往哪里去投宿?刘mama且打水来,让天赐天佑先洗洗睡罢。折腾这一宿的……” 刘mama却急道:“小姐。你不该拿银子出来啊!” 陈氏惨然一笑:“不拿,不拿也是个逼迫,倒不如财去人安乐。罢了,你快些提水来。待会儿老爷回来也得擦把脸去。” 待得这些全部消停,已是比平时晚了两个多时辰,小小今天心潮起伏的。终是倦了,一挨枕便睡得结实,可惜一大早就叫刘mama拖起来往后厨里头去了。 今日刘mama有些奇怪。脸色不好不说,还絮叨个没完。陈氏一家爱吃什么菜,爱穿什么衣,平日里头要小心行事等等,交代个不停。 小小便撒娇:“我还小哩,往后刘mama教我便是,何苦这一大清早就不停说。记不住哩。” 往日若是这样撒娇,刘mama便会取笑她太懒。可今日竟是责怪道:“咱做下人的,若是连主子简单的喜好都记不住,如何办事?” 说罢又开始仔细地交代。小小隐隐有了种不太好的感觉。这些话,怎么听着都向交代后事的样子,可刘mama没这必要啊。 吃罢早饭,赵李氏从房里头取了个小包袱出来,打开来,正是之前赵明礼一家回来时带给家人的几样金银首饰。她掂量了一下,不舍地抚摸了一遭,又取出一只钱袋,交给赵老大道:“昨日你弟弟拿了四十两银子,还是你弟妹岳家心疼闺女给的体己银子。这里也是我的老本儿了,首饰再怎么也值十多两银子,还有这六千五百个钱,快些拿去给那泼皮罢。” 赵老大清脆地“哎”了一声,又问赵明礼:“今日去将那户籍文书的事情,给办了?” 赵明礼一拍筷子:“此事万万不可!” 赵老大将铜钱、首饰等物往桌上一丢:“那去个球?这点子银钱,够不够那本金还两说,还有那些利钱可怎生是好?” 桌上的温度又一次降了下来,瞧着他那脸色,赵李氏赶紧推了把赵老大:“利钱再想办法,你赶紧去办事!” 赵老大心有不甘地走了。 一家人散了,赵明礼便带了两个孩子关门念书,遣了刘管家去老谭村长家,就说今日有事,暂且休息一日。他那脸上几块青紫,如何出得门? 可赵老大揣着银子一走,又是三四天不见人影,各处都找遍了,却一直找不到人,大家只好压抑着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眼看就要杀猪,可赵老大却迟迟不现面,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家家户户都杀起年猪来,赵李氏无法,也只得吩咐下去,刘管家便按着老太婆说的找了个屠户,约定过两日,腊月初五就来杀猪。 大人愁眉苦脸,连带着孩子们也高兴不到那里去。虽说每年杀猪的时候很值得期待,可大郎二郎和天赐,却不是很兴奋。倒是从未见过杀猪的小小和大妞、二妞,天佑,还有那个一岁就开始出头的五郎,知道要杀猪,俱是开心起来。 这正是家家户户杀年猪的时节,找了屠户,定下腊月初三的日子,提前一天,赵家就忙活着准备起来了。 自从上次吵闹之后,赵李氏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后来干脆就挪了个小炭盆子放在东厢房内,小小也告别了每日去蒙学跟着听课的日子,进进出出专伺候赵李氏。 估计是赵老大这事的确也伤了老太婆的心,近来对小小也没那么多挑剔了,镇日里就是盯着那扇同往阁楼的小门,就是睡了,手也攥着腰间的钥匙。 看来对自己亲儿赵李氏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护着赵老大不可。 小小心中腹诽,面儿上还是不敢带出来。 杀猪前的准备,主要是清理场地,准备器具。小李氏带着刘mama将搁在堂屋里头没怎么用过的两条春凳洗刷出来。这两条春凳又高又宽,平日里搁在堂屋两边,不怎么引人注目,小小印象里,也就是那日招待乡邻,来的客多了,才有人坐上一坐,就是不知杀猪还得用这个干什么。 大郎带着二郎将水缸挑得满满的不说,连桶子里头都装满了水。另取了一只木盆,几块泛着黑亮油光的竹块,俱洗刷得干净了,晾在檐下。 腊月初三这日天气倒是不错,一大早浓雾弥漫。小小也摸清楚这施州山间的规律了,若是早上有雾,多半不会下雨,说不得中午时分还会出点子懒洋洋的太阳。 若是下雨,从半夜便开始稀稀拉拉地往下浇,第二日早上那雾便在山顶,山腰以下视线倒是清明得很。 这浓雾弥漫的,显然今日天气还是不错。 全家一大早就忙活起来。就连平日里最是懒散的王氏,也挽着袖子在后厨烧水、抱柴。呆会儿杀猪要用大量的热水,这边烧着,那厢大郎二郎也没忘记去挑。
小李氏并刘mama蹲在厨房外头整治着萝卜、洋芋等物。依着惯例,前来相帮的人们、包括屠户在内,都是要好好招待一顿杀猪饭的,这配伍的素菜可是不老少。 赵明礼今儿也没有去蒙学,早早便跟赵老三、刘管家一处将场坝泼洗了一遍,陈氏则带着孩子们在屋里玩耍,约束着他们莫要添乱。 唯一就是少了赵老大。自从那日去还银钱,便不见了人影,赵老三等人寻了一遭没见人,也只得罢了。反正他惯是几日不落家的,也犯不着去报官寻人。 本就因为第一次看杀猪,天佑昨夜兴奋得很久才入睡,今儿早上起得也早,等了半天不见人来,趴在阁楼栏杆上头便有些昏昏欲睡。陈氏怕他受凉,叫了几遭让他进去,他也不理,隐隐听得人声从白雾中传来,他便拍着巴掌笑起来:“来了,来了,杀猪的来了!” 这一声犹如打开了开关,赵家老宅里头霎时便热闹起来,就是这些日子心中一直不舒爽的陈氏也不禁开了笑颜。 赵明礼和赵老三往前迎了迎,待看清了近来的人,一脸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来人不是屠户,却是谢老三。 见赵家兄弟二人迎上来,他便扯着嗓子捏着腔调道:“秀才老爷相迎,这受之有愧啊……” 赵明礼青了脸:“你来作甚?!” 谢老三蹙眉道:“秀才老爷这礼性可不周全,再是什么大事,也得请我们兄弟进屋说话吧,这大冷天的……” 说着便撞开赵氏兄弟二人径自往堂屋去了。 他身后跟了四五个汉子,也是一副泼皮打扮,还有一个穿了件歪煞煞的长袍,对着赵明礼作揖:“赵秀才安好,小生有礼了。” 此时赵明礼也懒得理他,与赵老三对视一眼,赶紧追着赶上去了。 谢老三一行人上了院坝,进了堂屋,惊得陈氏赶紧带着孩子们避去了西厢阁楼里头。那一帮泼皮兀自嘿嘿贼笑着,听得赵明礼等人一阵火大。 自顾自地寻椅子坐了,谢老三悠哉道:“这是准备杀年猪了?赵家真是好福气啊,可怜我们兄弟几个,这过年的物什一样也没个着落,还请秀才老爷可怜可怜咱们,好歹将帐平了,大家过个安生年罢?” 为着剩下的五十两银子,赵家犯愁了好几日,到底还是从陈氏手中又榨出四十两来,加上赵李氏原收着的尺头寻人卖了,好歹凑齐全了。 因此听谢老三一说,赵明礼便青着脸哼了一声,去到赵李氏房里将银子拿了出来。 看了眼桌上的银钱,谢老三却道:“秀才老爷记错了吧,还有两百七十两,这一点点,种下去也生不出两百七十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