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草折怨
白三落到地上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呈一个大字形。 一个挺身站起,白三第一反应先是把那从不离身的风liu银骨扇刷拉摆开挡住脸庞,然后另只手神速拍拍尘土理理头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拿眼睛偷瞄旁边,看看这丑态有没有给人瞧了去。 畏畏缩缩了半天,白三眯着桃花眼,想起来他鬼使的身份,除了那修道的真人,阴气过重的倒霉鬼,他从天而降的英姿,凡间的人是不大可能欣赏得到了。 白三想明白这层,大大松了口气,便收了扇子,细细看了看周围。他掉下来的地方,看起来靠着村口,旁边立了间木屋,许是有些年头没人住了,墙垣都有些破败,院子里长了些杂草,透出股荒凉的意味,白三又寻摸寻摸,附近没人,他便晃晃扇子,精神抖擞的朝着村子里去了。 高山流水,一座村子便窝在这山脚下。 整整一个村子,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零零散散的缀在山下地势较好的地方,门前几亩田地,稻米长的青青黄黄,很是入眼。时而有那小娃子赶着牛羊从远处走过,小山娃梳着两个小犄角,吹着短笛,声音说不上多么细致精美,倒也很有份田园之气。各家的院子里或有男人在割稻劈柴,或有妇人撒米喂鸡鸭,门口躺着头大狗,晒太阳。 白三想,嗯,很和美的村子么,抓抓头发,唔,也不知道那地缚魂在哪里。 说到这地缚魂,白三捏了捏袖子里那份文书。文书里啰里八嗦的说了一堆,白三拿着反复看了两三遍,才将将记住那地缚魂的名字:徐四娘。 白三四处瞧了瞧,离他最近的是一位大娘,在颗大树下乘着树荫卖西瓜。 白三躲到一户人家墙后,寻思了下,这头白发实在太过扎眼,清念了几句,三尺银丝变作栗色,白三撵着几根头发,皱了皱眉头,本是想变了墨黑的,难道这些年没用术法,又退步了不成?自我鄙夷了一小下,白三又一回身,那身大红大紫的惹眼衣袍变了身水蓝色的长衫。虽说颜色还是忒艳了些,也总是比原先那身好了不少,好在配上白三那张桃花脸,也算不得突兀。 整治完毕,白三展开桃花扇,露齿一笑,一步三摇的向着那卖瓜大娘去了。 其实白三做人,还是很讲原则的,当然,做了鬼使亦是如此。 白三的原则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贫富,不分美丑,都要一视同仁,白三少爷的桃花瓣儿,是要洒向芸芸众生的。 所以,哪怕那卖瓜大娘已是走进了风烛残年,白三还是带着一脸桃花前去问话。 白三摆出了一个完美笑脸,问:“大娘啊,在下初来乍到向您老打听个事儿。” 大娘一张老脸笑的像朵绽放的ju花:“好俊的公子哟。” 白三激动了,在地府动摇西晃了这么些年,不是被唾弃就是遭人白眼,好在白三心胸何其宽广,坚信自己这朵老桃花还是傲然在花枝颤颤的年岁,现下无人欣赏,万八千年的,总会有人驻足,为自己邀一轮新月共赏。 没想到,多年的夙愿,竟在这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实现了。白三看着卖瓜大娘,忽然觉得大娘那沟壑不平面容也俏丽了许多。 白三两眼含泪:“大娘啊,这么些年,终是有人知我识我,知己啊知己。” 大娘笑容不变:“公子这么俊,来个西瓜吃吃啊。” 大树底下好乘凉,树荫下一个卖瓜婆婆笑的一脸ju花,旁边蹲坐了个湖色水衫的青年,一头长发挽在脑后,在阳光下闪着些许栗色的光亮,仔细看,那青年长了双圆润的桃花眼,眸光流转,似锦似华,专注的盯着手中的半牙西瓜,一口口吃的甚为欢喜,白皙润泽的脸庞因着满口的瓜瓤鼓鼓囊囊,少了分风liu多了分憨气,尖尖细细的下巴上,还粘了粒西瓜籽。 村子民风强悍,有那还未出嫁的小姑娘频频往这边探头看,胆子大的便跑过来跟大娘买半个西瓜,手里挑着哪个瓜甜,眼睛却瞄着那水杉青年。已经嫁了人的少妇,结伴在溪边洗家里汉子的衣服,两三成群的指着那青年的身影咬着耳朵,然后又哈哈的嬉笑声传开老远。 白三坐在不远处啃西瓜,自然也听得到那笑声,嘴里的西瓜香甜多汁,远方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让在阴府备受打击的白三很是受用,忽的便有了圆满的感觉。 可惜,白小三这圆满的感觉从心里发出,向身上扩散,还未发出胸腔,便又给一棒当头打回去,碎了。 一位年过花甲头顶荒芜拄着拐杖的老爷子,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卖瓜婆的面前。 瓜婆说:“哟,好俊的爷啊!” 秃顶老爷子乐呵呵的说:“俊啥啊,你这老婆子这嘴里没边儿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你那眼睛三丈开外站着的是人是狗都分不清,还俊呢,给我来个瓜,要红壤的啊。” 这厢瓜婆忙着给老汉挑瓜,那边白三捧着那啃了一大半的西瓜,坐在原地,两眼空洞,面无表情,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
等白三真正打听好有关四娘的事情的时候,天都蒙蒙黑了。 白三拜别了那卖瓜婆,又一步步走回了他初摔下来掉落的那个庭院。 崔珏不愧是冥府的首席判官,推人都推得这么有准头。 一开始,白三便落在了四娘的院子里,他在村子里逛了大半圈,到头来最开始的地方才是对的。 白三站在那院子门口,抬手推开了院门。 门扉年代许是久远得很了,上面还长了不少爬墙虎,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吱呀呀的声响。 白三走了进去。 这时人间尚在繁夏,在这森木密集的村庄,蝉鸣声此起彼伏,恼人的很。可四娘的院子里,却没有一点声息。 虫鸣,鸟啼,流水潺潺,青山葱葱,完全被院子格挡在外。 院子里只有泛黄的杂草,满墙的爬墙虎,和拴在墙头的一盏破风铃。 连空气里都透着凉薄。 瓜婆说,四娘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在这里。 许是死去的鬼魂心愿未了,所以眷恋着人世,不肯离去。 原本村口这里除了四娘之外,还住了几户人家。可自从四娘去世,每当入夜,本应空无一人的庭院,总是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响,还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时断时续,延绵整夜,而等到天将明,又会传来女子的一声叹息。 日子久了,旁的住户或迁或搬,全都走了,现在这村口便只留了四娘的这座院子。村子里一个走夜路的人偶尔路过这里,曾看到一抹靛青色的身影立在院子里,被吓得连滚带爬的走了,四娘当年死的时候正是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碎花裙子,从此就算是白天,这里也是鲜有人迹。 白三便在这院里,蹲坐在台阶上,看着光亮一点点消失。月光透过重重夜幕,撒在石板上,暗绿色的三叶爬墙虎微微sao动。 月正当头,白三拄着脸看着院中央,那里渐渐显出来个人模糊的影儿,暗青色的碎花连身裙衣,秀美温柔的脸庞略显苍白,眼眸里似是漫了一层雾气,如云的青丝披在身后,无风自动。 拴在墙头的那盏风铃已经很破旧了,铬黄色的漆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古铜色,声音却是清脆动人。 叮铃,叮铃,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