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酒意微醺
温湿的舌尖一卷再一推,白三便把那口酒吞咽入腹。 白三瘫在石桌上,脑壳里白茫茫一片,眼前飞过一只四喜,两只四喜,三只四喜。 再回过神时,夜梵已经放开了他,靠回椅背,从桌上拿起另一个空杯子沿着杯口随意的捏转,神情专注。 白三支起身子坐了回去,木然地看着夜梵。 夜梵感受到白三的视线,抬起头来望望,问道:“怎么?”说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笑容无比纯良。 白三看着夜梵弯弯的眼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刚才的一切其实只是他喝醉了后产生的幻觉。可惜扫一眼脚下,被夜梵丢出去的那个杯子还孤零零的躺在草丛之中,压弯了几折草叶。看来醉的不是他。醉的是夜梵,而且是烂醉。 白三眯着眼睛看着貌似淡定如常实则神志不清的夜梵,唯恐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连哄带劝的把他拉回别殿。 一路上,夜梵拉着白三,指间穿插扣紧,牵在一起的手一甩一甩。 白三倏然觉得,酒这个东西,其实十分美好。偶尔小饮,也好给平淡的日子加些情趣。 跨进殿门,服侍的丫鬟们便一拥而上,白三咳嗽一声,说五殿下有事要与自己秉烛夜谈,挥退了所有人。 将夜梵按坐在床榻之上,白三刚要转身,袖口便被一把拽住。回头一看,夜梵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道:“你不是有事要说么?” 白三暗想,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说个甚,那是为了有个说辞散了丫鬟,以防你乘着酒兴随便抓一个对嘴啃了。叹一口气,白三只能顺着答道:“明早再说吧,你累了。先歇息吧。” 夜梵攥着袖子的手没松,眼睛黑黑亮亮地瞅着白三,眼底有什么一闪一闪,轻声道:“别走。” 白三弯下身子和夜梵平视,放柔了声调道:“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茶醒醒酒,好不好?” 夜梵放了手,一眨不眨的盯着白三,点点头。 白三从没见过夜梵这个样子,乖顺中带了些脆弱,孩童一般。白三只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陡然被撞得一颤,忽忽悠悠,飘飘荡荡。 沏好茶水再端回来,夜梵却已经歪在床上睡熟了。 白三放下茶杯,轻手轻脚地凑到床边,将夜梵的靴子脱了,双脚抬到床上,再抖开被褥盖住。折腾完了就扒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夜梵。 窗外星光灿灿,银白色的月光倾洒进屋。 夜梵的呼吸很轻,挺秀的鼻尖微微翕动,在脸颊上投射出一小片侧影。耳边的鬓发遮了半颜。白三抬手将那发丝别过耳后,夜梵淡色而单薄的唇便露了出来。 先前舌尖扫过牙齿的触感还在,白三看着那抹淡色近一近,再近一近。 夜梵忽然动了动,梦呓般呢喃出声:“不要走。” 白三猛然止住,看着夜梵的唇一开一合,吐出几个字: “别走,雅然。” 。 住在二殿的日子闲适而清幽,白三每天转转花苑,溜溜四喜,就又是一个日月轮回。 夜梵给他殿里的那只欢喜雀也取了名字,叫啼欢。白三每每看见活蹦乱跳的啼欢,再看看自家木木呆呆的四喜,就觉得怪愁人的。 啼欢活泼归活泼,可惜认主儿,只有夜梵逗弄的时候才摇头晃脑的一派天真,别人去逗就不搭茬,是只有些小性子的雏儿。四喜则不然,四喜不认主儿,认名儿,只要有人唤四喜,它就咕咕。 啼欢还有些傲气,只吃夜梵喂的食,其他人一概不理。四喜就没这些讲究,有食即啄,是以茗微、麟儿几个总爱给它喂食。白三也曾疑惑,怎的两只习性差了这么多,细细观察后发现,其实无甚差别,啼欢认的是人,四喜认的是它那个金光闪闪的食罐子。 十来天下来,四喜吃得多,又不爱动弹,身形愈发的圆滚。再和啼欢挂一处,明显肥了一大圈。 白三愁上加愁,坐在院里正在寻思怎么给四喜减减肥,院门吱呀一动,白三回头去看,正瞧见推门而入的崔珏。 白三一愣,将怀中的鸟笼子搁桌上,起身相迎,道:“怎么,找我有事?” 崔珏点点头,道:“是,白二前些日子去出了任务,现在事情完了,他身上没有二殿的通行令牌回不来,你去接应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铜牌,继续道:“你接到他,用这块牌子念咒就可回来,咒术和五殿的一样。”说罢将那牌子向白三面前一递。 白三看着崔珏,神情略有怔忪,递过来的令牌也没接。 崔珏缩回手,问道:“白三,你怎么了?” 白三晃回了神。拿过令牌,点头道:“晓得了,我何时出发?” 崔珏道:“现在。”话音一落,白三便被一道白色光芒笼罩住全身。 崔珏的身形渐渐淡薄,白三张张嘴,低声道:“日后,我当唤你珏儿,还是雅然?” 崔珏回答什么,白三没听到,白芒即逝,眼前的景色已变了模样。 白三四处一顾,歪斜的木门,破洞的纸窗,蒙尘的神台,台上供奉了一小座铜质的土地神像,表面已经生了锈,半黑不黄。 白三扫出个能坐的地方,抽出折扇呼呼风,看着阳光顺着窗纸上的破洞透进屋,在地上映出个斑驳痕迹。再看着那痕迹一点点拉长,一点点转淡。 一天将过,白二居然还没来。白三把白二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数叨个遍,数的口干舌燥。抬眼打量打量,小庙挺破旧,案台上的供果倒还算新鲜水灵。
白三顺手摸了个李子啃,兴许摘得太早,一口咬下去,李子的果rou只尝出了酸涩。 一得空闲,那一夜的记忆就又冒了出来,醉酒的夜梵,和睡眼惺忪间那一声朦胧的雅然。 白三曾去问过楚江,雅然是谁。楚江那时正在书房里行云流水,听见这个名字,握笔的手一抖,豆大的墨汁便滴了下来,点在纸上,染开一圈。 楚江说,这名字好多年没听人提起了,听着怪怀念的。原先也只得两人叫,现在一个去了,另一个却不曾再提。 楚江又说,你一口一个珏儿叫的欢实,却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唤作雅然。 是了,崔珏二字确是凡间的名字,细细一想,除了白三自己,旁人的确也没这么叫过他,崔珏本来的名字,是雅然。 蜷指扣扣桌子,楚江感叹道,一晃多少年,当初雅然初见夜梵时,夜梵还没有这桌面高。 嘴里的酸涩蔓延入心,珏儿和夜梵之间,竟还有一段青梅竹两无猜的因缘。 白三悠悠然叹出一口酸气,气还未吐干净,便响起了敲门声。 白三回头,瞧见窗户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料想是白二,转身去开门,埋怨道:“你怎的这么墨迹,让我好等。” 门扉大开,门外的人眼波流转,笑如三月梨花香满枝,浅语道:“白公子等急了?那可真是篱落的不是,这厢赔罪了。” 白三一惊,两眼直直看着一袭青衫的篱落,抖着嘴唇道:“你……你你……” 篱落伸手勾住白三脖颈,压身上来,在白三领口一吐气:“我什么?这么些天不见,白公子可有想我?” 白三讪笑两声,道:“想得很,特别是天凉时浑身的旧伤一泛疼,我就格外的想你。”将脖子上的两条手臂拉扯下来,白三后退一步,又道:“不知篱落为何在这里?” 篱落咯咯笑了笑,道:“白公子问错了,问题不是我为何在这里,问题是你为何在这里。” 白三道:“等人,你……你还是快些走吧,等那人来了你兴许就走不了了。” 篱落随手挑起一簇发梢在指尖绕绕,道:“白小三,你这可是在关心我?” 白三不语,只皱了眉看他。 篱落冲白三抛了个媚眼,调笑道:“你待我真好,不愧对我冒着危险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白三楞住,道:“嗯?什么?” 篱落捂嘴笑笑,道:“你还是不要再等了,你等的人会不会来我不知,我只知道你的心上人已经对鬼族下了宣战书,明日出军,你再不回去,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