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侠（二）道门及其他百家

    这里需要简单回顾下相关的学术史和宗教史。

    我们读史记，知道老子曾为孔子师。由于太史公-文名极盛，这种见解谬种流传迄今，至现代史学发扬光大后，老子其人（周守藏室之史）其事（出关度胡）其书（《老子》先于《论语》）悉数证明为伪。经过现代学术的还原，大致能推定老子为战国道家一家。与之同列道家有多派，如环渊、杨朱、尹文子、列子、鶡冠子……自然还有我们熟知的庄子。入汉代，道家尚有黄老道、淮南子。

    这些道家的生命观有推崇等齐生死，有推崇清净逍遥，有推崇全身而不为外物所动。此类道家又不离世俗生活，深刻渗透入政治活动中，在政治上他们对帝王术有深刻的探讨，强调阴谋，强调乘时顺势，强调无为而无所不为。综合言之，道家是现实感极强之人，政治上圆滑，对自我达观。

    再谈道教，至汉末黄巾道、天师道起，一种追求长生的宗教思潮蔚然大兴（秦始皇追求长生药或可谓之滥觞）。我们看后世公认道教大人物，东晋抱朴子葛洪评价老庄：

    “五千文虽出老子，然皆泛论较略耳，其中了不肯首尾全举其事，有可承按者也。但暗诵此经，而不得要道，直为徒劳耳，又况不及者乎？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去神仙亿万里，岂足耽玩哉。”

    抱朴子摆明了对道家的轻蔑态度。他不谈神国，不崇玄理，只看实在的，长生第一，余事免谈。以我浅陋的见识，抱朴子记载神仙分等尤其简单痛快，触到人心头rou：

    “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如何成仙，抱朴子干脆说，我们吃金丹就是了。咱们家就琢磨炼丹。

    这一期的道教吸纳了古代中国的方术，围绕炼丹，在冶金、药物和兵器（剑解用）、地理勘探（找炼丹的矿）都做出了贡献，积极地探索外部世界。至于男女好合，对于修道者（尚不能称为道士，因为他们不是职业的神棍，而类似科学家）也不是什么禁忌。更不用说人生享乐，哪里会像熏染了空门风气的全真教那样杜绝美好的东西呢？

    再看下抱朴子如何说的吧，

    “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怿，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断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多也。”

    至佛教传入，中国本土的宗教要抱团抵抗，遂有构建体系神国，联合组教的略图。道教古神，有效仿佛教古佛而构建者，有取华夏古神而演变者。华夏古神，如王母、女娲等，位格不下欧美人的宙斯、雅典娜，自然要尊崇，至于其他可不论也。又有道教符箓，符箓的实际理论是需要先有神国，然后道门弟子在神国大神处挂名，名册即符箓，召唤神灵正用符箓。

    如此来说，无神国，则符箓便无用了。而本来干脆利落吃金丹便能长生，权力源自自身，如今反而多制造了神国，让权力从上颁发。

    至金元之际全真教起，道教面貌又一变，我们熟知的古典世情小说金-瓶-梅有对明代道教科仪的写实描写，西游记、封神演义、绿野仙踪也被全真教的思想与实践所笼罩，至今日，诸君可以从我国道教协会的相关视频文献和实际的宫观上了解当前的情况。

    全真道教不崇金丹，崇炼内丹，又提倡禁欲。我们在仙侠小说中常见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正出于全真道教的内丹修炼阶次。又按，筑基本来是炼精化气前的基础功夫，在凡人流中反而成了炼气之后的阶段，甚是流传谬种。

    以上至先秦道家、早期道教、后期道教的文化脉络，是我构建自己仙侠小说道门时候的思考资源（自然我还吸收了部分佛教、西方宗教和哲学的资源，这个另叙）。

    所以在我处理和贯通的道门：

    一、首先是学术团体。对个人生命与死亡与深入的思考，对外部世界有积极的探索态度。多汲取先秦诸子、魏晋玄学和早期道教。

    二、深入参与政治活动，并拥有主动权。这是仙侠小说中道门超人高于世俗王权，而不得不形成一种权力互动。多汲取先秦诸子。

    三、对世俗享乐绝不抵触。这和后期道教大相径庭，也接近早期道教。

    四、在神通和修行境界上参考全真道教。因为古典小说和目前较流行的仙侠小说多从这块汲取资源，我不会特地标新，给读者造成不必要的阅读困难，只作若干处的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