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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魔高一丈,神战于玄(四)

    血海最浓的一块由脓疮恶色倏忽澄清,波涛翻滚,葡萄美酒似的血水聚合成一朵丘峦大的红莲。莲花打开,托出一朵新莲,新莲舒展,又托出一朵莲花。如是无尽反复,七宝楼阁般向天落掌门叠上来。

    偏偏是我命悬天落掌门神剑下的一刹那间,我的神识“看到”了纷至沓来的异象。天罗地网般罩住星内宇宙的剑界旋转起来。

    不是剑界旋转,而是莲塔拽着天落掌门的四无碍剑界在旋转!莲塔还拽着剑界庇护下的剑宗门人和孔雀道兵在旋转,真元纽结、磐石稳固的剑阵和法阵竟被吹穿吹乱,无数金丹不由自主地漫天纷飞!

    莲塔拽着粘在剑界上的妖军在旋转,千千万万绳锁般的剑光断开折裂,本来垂死待毙的群妖一群群挣脱,戾啸怒吼漫空,密云般地向魔高一丈塔涌去!

    星穹外的景象变幻,林立的人类战舰也在剧烈晃动,不知多少蚱蜢小艇径直坠向大地。连那十二翼的朱雀旗舰都控带不住另一颗妖国星堡,被朱雀舰咬成烂果子似的小星堡猛地一挣,滑脱开去,一条彗尾从小星堡生了出来。

    啊!莲塔竟然连整个星辰都拽起来旋转!星辰陀螺似旋转,连带着拖起外面的天地!

    虽有这无穷无尽的迁流变化,但亦只是我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虽然用言语描述这无穷变化是接踵而至,它们实则我的念想诸识中无分先后地发生。好像魔高一丈塔的绽放本身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塔如千仞峰矗立,剑光罗网破碎,剑宗金丹的二十七路剑阵荡然无存!

    轰地一座魔宫倾塌,又一层阻挡的妖云湮灭,宇文拔都直直冲上天霄。入阵以来他分个歼除三个元婴中层的妖守,打得一手好酱油。

    “帝师,这一仗我们和罗刹国主是分不出胜负了,困兽犹斗,不好相与。不妨休战一个晚上,等集合了昆仑、龙虎,再把他们牢笼住。”

    说话之间他扬手虚扯,周围空域瞎飘的四五十个剑宗金丹和孔雀道兵即刻被引到身边,不再乱转。

    天中的宇文拔都,仿佛就在我耳畔说话。想必全星堡内,每个参战的门人和敌对的妖军也都同时听到了宇文拔都的传音。

    这句话底子里的意思比面子上还重,几乎是承认剑宗即使主动付出折损七剑仙代价,还是无法把萧龙渊根除。一夜之后再围萧龙渊?鬼扯吧。那时妖军早不知去向了!

    ——可是,剑宗如果就此退去,一夜之后的罗刹国主道行将增长到何等不可思议的境界?剑宗难道无人意识到萧龙渊极可能要趁此良机渡第一重天劫,轻易步入了返虚的境界!

    我是天落掌门剑下的待死之人,犯不着为他们担忧怎么应付将来返虚的萧龙渊了,只是难免心底泛出一种挥不去的懊恼和憾恨。翩翩还在魔高一丈塔里面,你们怎么能置她不顾?

    我忽拔都根本并不在乎萧龙渊是否返虚,这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天落掌门的灼灼目光触到了我的念头。

    他哼了一声。

    那尊九转神剑向魔高一丈塔指了三下,塔尖莲花被飘飘斩落三朵。

    星辰的旋转稍缓。原来吹到八方的剑宗门人大半又猬集到天中,重新结起剑阵。

    数个呼吸,魔高一尺塔又绽放出新的塔尖。塔尖打开,乾坤坎离四瓣分别立着四个元婴强者。坤位一只枯树似七尾老狐多半舍苏先生而无他人。乾位那个人类发丝上竖、根根如针,是我打西方星堡时见过的剑仙变钜子,也不知道他剑在何处,我只见到他交叉九指,一枚金子锻成的食指格外耀眼。坎离两位被拜月教法衣全遮掩了的元婴我俱不识,中央莲心则端坐着麟圣,却浑无萧龙渊的踪迹。这座九转神器,原来是合他们五人之力御使。

    五大强者和剑宗诸人默默对峙了片刻。

    “萧龙渊我素来知之,向来无能而示人以能。他的躯壳悉灭,元神重创。今番气象,正欲寄托魔塔垂死挣扎。大功在即,诸门人不得稍退!”

    天落掌门斩钉截铁道。

    宇文拔都朗声大笑,

    “师叔调遣荡魔院那些世外门人就是了。我是天子所拜先锋,只依天子军令而行。凡我幕府内,受本朝封爵拜将的金丹,一律奉我帅令追索逃逸的小星堡。七位陨落师叔的门人,你们还要接续他们的道统,也该爱惜性命,随我一起走吧。——塔中妖军日后如欲投诚,我也可以向天子保赦。这一劫你们就算侥幸过去了,下一劫还是免不了的。你们也是灵智之辈,斗到连自己性命都捐了,那真是贻笑大方。”

    文侯对我说过,拔都绝对不会把天子放在心头,他是在用大正朝的名分抗衡天落掌门对诸门人的威权,同时张大自己的势力威望。

    众多剑宗门人犹豫不定。

    塔上麟圣只是冷笑,其他四妖邪元婴的心思可完全看不出来。但我记得萧龙渊消散前要他们尽力支撑到他苏醒,这样拖延时间也算是一种支撑。

    忽地,我的眼识中,宇文拔都从袖中取出一枚光华熠熠的小箭,想必每个门人也同样看的清清楚楚。

    塔上五妖邪也不禁动容。不知道他们现在琢磨些什么。

    “国师,天子是您最看重的弟子。天子交代过我,您放给他的权,绝不收回去。不知是真是假?那我以天子授予的金令箭号令天子的武官离去,您可不该阻挠呀。”

    按照我补习的大正典章,天子授下大将的每枚金令箭便如天子亲下的一道旨意。

    “这孩子,日后必为人所卖。”天落掌门叹了一气。

    局势骤然明朗。二十七剑阵分分合合,蔺朝颜等十路剑阵眨眼重归拔都麾下。拔都把金令箭拗断,示意达成天子之令。莫语冰等人又引七路剑阵附在拔都麾下,原来,这山河榜上人是七剑之一的弟子。

    一刻钟点,直到宇文拔都率大半舰船东追逸走的小星,天落掌门再不发一词。剑宗二十八路剑阵丧了一路,走了十七路。他麾下只余下荡魔院十路剑阵五十余金丹门人,还有五百不到的唯掌门之命是从的孔雀道兵,以及星辰外的零星舰艇。

    剑宗之围撤了大半。

    “终究是少了林师弟臂助。”

    天落歌意兴阑珊的人影在我眼前化光消散。

    ——他是走了?

    我念想间,躯壳中呼啦啦风火雷作响。束缚我的数十道金锁剑光半数散作劫风,吹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又如何能不认识,此名小天劫,是金丹晋为元婴的必经之途,为元婴入返虚所历第一重劫海的小枝流!九转神兵俱是劫力赋形,稍许剑光便是小天劫,故此当者披靡,剃金丹如割草木,屠元婴如杀猪狗。我的修为还不够渡劫,但如我行动自如,运御雷法总纲总能化解这小天劫而不必强熬,可惜偏偏又被另半数剑光定住念头,无法转动。

    我苦笑——唐未央有傀儡挡劫却横死在我剑下,我有雷法总纲却任由风火雷焚灭,这里面是天落掌门一报还一报的用心。

    我却没有被焚成余烬。

    一双无形的翼抚平消去我躯壳内的小天劫,金锁剑光倏地冻结。我六识无法看到,但凭雷法总纲的领悟和神识却隐约感应到一亩天地内真气的聚形显化。这与我御使风雷十翼有相通之处,却更加精微隐秘。来人如存心要把真气聚成无形刃,一念之内,一无所觉的我免不了要当场被乱刃分尸。

    无形的翼把我悄然覆盖,然后略一挪移——

    “与他一盏长生酒。”

    青年道士悠然矗立在无形鸟的背上,我意识到外人诸识里他是隐身的。他探手划出三枚冰魄球,球面镜子显出深水、星中和星外三方景象。随侍的龙女敖九从袖里取出甘露盏,灌下我躯壳。

    我念想中又想起三尸神的欢声,她们这些附骨之蛆反比我神念先恢复。甘霖降世,霉菌和藤蔓总是比依附的高树先活起来。

    “不要鼓噪。”青年道士一指冰魄寒光射入我的泥丸宫。这三个尸神历时静滞,悉数被包在了蛋形的冰晶真罡内。千岁寒又屈动手指,十八道冻结的金锁剑光被他从我躯壳枝枝取出,付与龙女,

    “剑光被我封禁,日后你防身时用我授的御使咒解开就是。”

    “承谢真人顾及两宗世交相救。为我出头,累你受天落掌门的忌恨了。”

    生机渐复的我恭敬致谢。不过看来千岁寒也无法根除我的阴魔,三尸神像雏鸟似地啄我念想里的蛋形真罡,一夜之后她们必能破罡而出。

    千岁寒道,

    “我与凤族有一丝血亲,稍微给昔年屠戮凤族的天落使点绊子罢了。倒是你连剑宗第一弟子都斩了,也不知道颜缘姬琉璃一伙能不能把你保下来。”

    我一时百感交集,转看镜中的魔高一丈塔。除了五大元婴所处的塔尖,魔塔没有进出口子,翩翩被押在哪层莲台无从猜起。

    “一家事情一家劳心,那个小女孩子难道没有老子吗?——”

    千岁寒不屑道。

    冰魄球中天落掌门麾下的剑阵和道兵尽数撤到了星外。双方罢战,不知何日重开干戈。

    “师父,已过了半个时辰,萧国主何时能够醒觉?——五位长老全力驱动魔高一丈塔才惊走剑宗。如有事情反复,他们绝计无法第二次抵挡天落掌门的神剑。”龙女凝视血海,满脸都是疑惑。

    “为师还等着观战,天落哪里会走呢?只是这里还不够他施展。”道士指着三轮冰魄球之一。

    我眯起眼,那轮洞察星外的冰魄球骤然烈如骄阳,渐融成水。

    “反正也用不上它了,径直看风光就是。”道士自嘲。

    星外一声暴怒周彻天地,浑如沉默的火山喷发。

    “我纵然独力运转乾坤,难不成就镇压不了汝等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