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入品筑基

    终南山，宗圣宫。

    长居太乙峰的道人姓袁，本身来历无人知晓，只是这几年来，太乙门乃至道门的地位都因他而提升。

    道人微微低眉，将手中拂尘一甩，竟有隐隐鸣乐之声，醉人心骨。

    武王正讶异间，山间忽有百鸟争鸣飞来，呼啦啦地一群落在院中。

    道人将袖中米粒取出，亲自撒了撒，乐在其中。

    武王讨要了些鸟食与他一同喂了起来。

    道人随口道：“留条路给后辈，没什么不好的。先帝不听贫道之言，修真未果，也是一大遗憾。不过他不死，也不会有今天的圣上，自然也不会有王爷你。”

    武王深深看了一眼国师，意味深长道：“龙青元不走，也不会有今天的你。”

    道人默然。两人相视大笑。

    道人以拂尘轻拍衣袍扫去袖上纤尘：“先帝求仙并非谁人逼迫，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武道虽顺天而修，可到了高处也最是引劫。这劫可不光是rou身劫，还有气运大劫。龙青元与朝廷关系太过密切，他在朝堂一天，修为每进一分，曹家就会替他分担一份劫数。他长久依附在朝廷这棵气运大树上，虽是大大助长国运，可万一他在都城引来天劫，不用九黎出手，大魏恐怕就要先乱成一锅粥。“

    道人与武王朝中庭走去。

    ”龙青元走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如今的天下不似王爷你身在庙堂看到的那样。人间皇朝气运盛极必衰，许多变数已经滋生，这神洲已然仙道凋零，武道正值大运，我若放任武道昌隆……届时不光朝廷气运受到影响难以压制这偌大江湖，恐怕贫道也无法稳固龙脉，失信于先帝。”

    “可是朝廷没有了龙青元，谈何镇压江湖武林？纳兰楼雪和厉行天各有所图，谁去牵制？任达川更胜当年哈赤温，谁去抵挡？”武王道。

    道人笑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阳极阴生，盛极必衰。龙青元携带一份暮气沉沉的大气运入了锐气正盛的江湖，对江湖而言也未必是件好事，正如对朝廷一样。反之对朝廷也未必是一件坏事。王爷不必忧心太多。”

    武王停下脚步，思忖道：“本王明白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香火，只要他心中还有朝廷，那么江湖只会比以前更安定。这不是朝廷的损失，而是真正的平衡。放龙归海，方能海清河宴。”

    道人微笑点头，拂尘一扫那山下群峰，似乎扫过了整座江湖。

    “贫道要让修真之道重新在这片土地萌芽。”

    曹旭轻微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二人一路无言，来到了含风殿后的横山阁前。

    袁姓国师忽而开口：“王爷方才说到终南山上要变天，可是也想提点贫道什么？”

    武王一拍脑门道：“差点忘记我这钦差大臣的正事了。含风殿护法真人袁心罡接旨！”

    道人正了正衣襟，微微颔首，并未行跪礼。

    先帝早就给了袁心罡无上礼遇，这位终南山之主可以随时面圣，不行跪礼。

    “擢袁心罡为护国真人大法师，封天运侯，加太乙观五百邑香火，赐黄紫天师袍一套，石青蟒袍一领，夜明珠两颗……补天石一块！”

    低眉垂目的袁心罡听得最后一句，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

    “补天石？”

    曹旭笑道：“国师还不快接旨？”

    待袁心罡亲手接过圣旨，曹旭才道：“这补天石乃是自称海外天龙山来的荣仙士敬供给圣上的宝物，传说能够锻造仙器，增长法力，乃是无数修真之人渴求之瑰宝。圣上思念国师，为感国师扶持登基之恩，特令本王亲自来传旨。国师如此受圣上厚爱，真是羡煞他人啊！”

    “蒙皇上恩典，没齿难忘。”

    国师神色复杂，低头沉吟：“天龙剑派……他们也来中土了？”

    “国师听过这天龙剑派？”

    “略有耳闻。”袁心罡随口应了一句。

    武王道：“正如国师所言，时隔数百年，修真的种子又重新萌发了。”

    “果然是要变天了啊……”袁心罡顿了顿：“贫道也有一句话提醒王爷。”

    “哦？国师请讲。”

    “北方有气冲紫薇，想必是有个身负大气运之人在飞速崛起了。这样的人出现在此时，必然成为皇上的心梗，王爷还需早做准备，拿了这头功。”

    曹旭一愣，然后豁然开朗，施了一礼：“多谢国师提点。”

    道人点头道：“王爷不必拘礼，贫道抛砖引玉，也算是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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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丹引前后两部分就像两条大河，同源却分流。

    一条顺流而下练气血，固体魄；一条逆行而上，修元神，通天地。

    二者相悖却也有所相通，异途却也有些许交汇。

    前者修到高深处，能够金刚不坏，雷打不动；后者却能够显化神通，驾驭风云。

    只是二者却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并非人人出生就有上好的胎身，rou体修炼终有极限。武道修行到极致，便会因为元神太强而出现rou身容纳不了，自溢而出的现象。

    随着武道修为攀升，元神也愈发难容于天地间。

    而出体神游本就是逆天而为，元神一旦脱离rou体必遭天劫，打入轮回。

    这就是为何很多修为深厚的武者止步于神品压境不升的原因——更高武境的存在并非没有可能，而是rou体凡胎潜能再大，也有极限。

    故而武者只能不停地凝炼精气，强化气血体魄，以固容元神。

    武者虽有元神却没有三分之法，能够踏入神品而不引来天劫已然是奇迹，当今天下也不过四人而已。

    修行到这种至高境界的武者若再想攀升，要么rou身硬抗天劫，要么就须寻求仙道中的规避天意之法。

    可是武者就算自废一身功力回到原点，重新修行也不行。因为元神终将躲不过天劫。

    修真之士都知道，凡人自诞生以来，每隔七岁便有一次天人衰竭。

    七岁之前，人完全以接收先天元炁存活，天灵大开，是修行的最佳年纪。

    七岁到十四岁左右，人的天灵半封半合，依旧可以吸收一部分先天元炁。

    十四岁以后，人便会经历第二次天人衰竭，慢慢丧失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后天智识逐渐蒙蔽先天慧能，再也无法接收先天灵气。

    故而修真门派每隔数十年，便会下山挑选有慧根、有资质的七岁以下的孩童培养为门人弟子。这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的元神还与天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未完全成形。若借助蒙蔽天意的筑基秘法，再辅以丹药脱胎换骨，便能将自身与天地合而为一，取天地奇力于己用。

    将自身元神从一开始就推回天地，融于天地，也就将排斥之力变得最小，甚至可以忽略。这样的话，修炼元神的道路就可以走得更远而不必承受天劫。

    且仙道一途的修真不似武道那般人人可练，人人可修。它讲究的是一个机缘。

    有慧根不一定有机缘，但无慧根便定然无机缘！

    倘若不以修真秘法从七岁，最晚十四岁前就开始修真，那么以后也几乎无望修成正果。

    然而修真一途早就在五百年前绝迹于神洲大地，所以现世很少有人修行仙道。

    硬抗天劫的武者也不是没有，那昆仑星宫创派老祖房玄真就是一个，但下场凄惨。

    既然武道乃是顺天而为，自然就有止步之时。

    知命而止，自然生老，才是正途。武夫寿不过百年，所以终究是凡人之流。

    武者不能再修真，就好像长成的参天大树，不可能逆生长回到还未出土的种子。

    而雷只会劈大树，不会劈树苗。奔流入海的江河无法回头，可那点滴融雪汇聚的源泉却可以永远结冰，留在源头，摸得着，却不容易看见。

    正是这样的种子和水滴，未来才有着更大的可能性，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自成一方世界。

    梁初九有一句话，在袁归被吞噬的瞬间传到了他心中，足以将修真提纲挈领：

    须弥芥子纳天地，大能袖里有乾坤；

    戴天被地同一体，日月星辰来作陪。

    一泄千里终收回，不叫苍天取便宜。

    君不见江河万里，万里江河入我心。”

    说得就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修士所走的道路，也不再是凡人的道路。他们可以在修行一途上走到很远。

    修到高深处，便能元神出体采集天地元气，这一点，武者可能永远都做不到。

    然而仙道欲证长生，无异于涸泽而渔。此乃取巧逆天之法，为武道之大忌。

    武道搬运气血，仙道却忌动血气。

    故而修真之后也就无法再在武道一途上远行。

    修士即便可以习武，但在武道修为上却始终难以超越地品，能达到天品境界已是极其罕见。而且修为越高，越不宜再习武。

    若不使用神通法术和护体罡气，一般修士可能还不敌一个地品武者。

    武者无法凝魄聚魂，修士无法踏足天品。这也许就是上天对于世上修行者的限制。

    按理说袁归已经十四岁，凡胎已固。但是还有一线改造之机！

    而玄珠的灵力在那道先天紫气的催发下彻底使得他洗髓换血。

    这并非修真门派借助秘药强行洗髓，而是在沐浴那奇特的紫雷之时，以一种极为自然的方式，潜移默化下为身体清除杂质污秽，脱胎换骨，犹如胎儿新生。

    果不其然，元神包裹在神奇的灵力之内，竟重新与天地灵气联系沟通，渐渐有和合之势，与天地间的排斥也越来越小。

    先天元炁时而化作气血，时而演化为真气，在阴阳平衡之间游曳。

    袁归此刻就如同一粒隐形的泥沙，潜藏在大道洪流之中。

    随着元神归于石门xue，腹下便有清炁自生，下行打通会阴，又沿着脊柱过了经尾闾、命门，大椎三大关，最后在玄珠灵力的牵引下汇于玉枕，引起闷闷痛觉。

    脑后玉枕xue乃是人之魂窍，玄丹引便有“神出于百汇而归于玉枕”之说。

    随着一缕阳神上冲，玉枕处那股清泉终于突破了泥障，冲开了有天门之称的百汇xue，袁归登时有种与天地结为一体之错觉。

    袁归只觉脊柱节节酥麻温热，小腹闷闷胀痛愈发明显，似有一团光球聚于此处，隐隐有围绕玄珠成形筑基之势。

    袁归的身周隐隐有微光泛出，就修真而论，此乃筑基成功，筑基才能结金丹，金丹才可生炁化神，生生不息；在武道而言，则意味着任督二脉被打通，真正能够做到搬运气血，治百病，固筋骨。

    随着筑基成功，袁归便可内炁外化为真气，真气凝聚为罡气，从此踏上修真之路。

    而踏入地品意味着，他能够催发内力、搬运气血，算是一名真正的武者了。

    未结丹而先有珠，虽是借用外物，反倒有捷足先登之巧妙。

    紫雷开天目，玄丹纳丹田。

    清炁通百汇，逆行小周天。

    天雷淬魂胎，真气出百骸。

    八xue移八脉，三丹居三魂。

    筑基凝真丹，罡气显神通。

    袁归之前连武道的门槛都没有踏进去过，岂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一口气吃下如此庞杂的内容？

    他的筑基本就迥异于寻常筑基之法，加上那一道强行打入体内的紫气，炁流运行之速远快过身体缓慢改造的进程，若不是玄珠残余的微弱灵力勉强维持平衡，袁归早就如同那昆仑老祖一样爆体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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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那蜈蚣尸体中，却有另一件奇事发生！

    原来有一头四不像的怪物不知是何原因，被这条蜈蚣吞噬进了腹中。

    可能是吞下未久，身体还保存完整。即便被浸泡在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污秽液体中，这怪物的尸体竟然没有一丝损腐。

    怪物长约一丈余，通体白皙，即便是不知死活的僵硬状态下，依然散发着森然气息。

    民间有“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的神话传说。

    天下少有识得此物的高人，因为这尸体正是一头蛟。

    江河翻滚之下，被灵光包裹周身的袁归与那头沉睡的蛟终于相逢在蜈蚣巨怪腹中，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紧紧靠在了一起！

    可是袁归沉浸在入定中，并不知道。

    就在他筑基成功的一瞬间，只觉心田一震，整个人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