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府盛宴
始皇帝三十五年初春。 咸阳城中车水马龙，四方宾朋齐聚都城，文武百官莫不驱车而往，相府门前更是水不能通，风无以过。 便有无聊街巷平民，细数丞相府前车马，竟以千记。 人群中窜出一少年儿郎，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面对极目而不尽的车马，却一脸的不屑，小声嘟囔道：“李由哥哥回家而已，这些势力之人，全都前来奉承，果真肤浅。” 不想此话被一身披铠甲，将军模样的人听到，一把抓起少年：“你在这里嘀咕什么？李将军战功磊磊，此次告归，文武百官前来祝贺，乃是常情，何来奉承一说？” “咦？”少年将眼前之人打量了上下，抿嘴笑道：“蒙恬大将军？” “你识得我？”蒙恬想不到这小儿郎竟然认得出他的身份，不觉心中疑惑。 “那是自然，您是李由哥哥的师父，奉领三十万大军抗击匈奴，使得大秦无外患之忧，我岂会不知？李由哥哥让我看过您的画像呢。” “知道的不少嘛？”蒙恬笑道：“看来你便是由儿书信中所提的小白鼠？” “哼！李由哥哥一点没义气，总是喊我小白鼠，都说过很多遍了，我叫。。。。。。”少年偷偷瞄了蒙恬一眼，悄声道：“你是李由哥哥的师父，我偷偷告诉你，我叫白羽。” 蒙恬一惊：“你是。。。。。。” 白羽“嘘”了一声：“将军千万莫要道出我的身世，否则小白鼠就性命不保了。” 蒙恬点头应允：“大街上人多眼杂，你别再被坏人给认出来了，走，我们去看看你李由哥哥。” 白羽轻笑点头，随蒙恬走入丞相府。 青石砖铺就的相府前院，早已是宾朋满座，目光所及之处，足上百桌，锦衣华服；充耳所闻之声，恭贺连连。 穿过满座高朋，走上蜿蜒回廊，两侧翠竹成排，大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错感，疾行数百步，方才见到一座假山架长廊而建，穿梭假山，眼前一片豁亮，竟是碧水涟漪，青鲤不时跃出水面，满池的碧荷，池边绿柳垂岸，红石为基。 白羽紧紧拉着蒙恬的手，走至回廊尽头，驻足在一座三层楼宇前，白羽扬起一张俊脸笑道：“蒙将军，我们到了。” “嗯！” 蒙恬点点头，牵着白羽便走了进去。 大厅之内，但见李由与一眉目清秀的少年促膝而坐，没等白羽看清眼前之人，蒙恬先一步躬身下拜：“蒙恬见过公子。” 白羽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很懂事的恭立一旁。 扶苏转回头看向蒙恬：“师父不必多礼，您来得正好，我与李由正谈到师父。” “谈到我什么？”蒙恬笑道：“撇开你公子的身份，我们师徒三人，可是难得这般的闲聊。” 李由让过蒙恬就坐，向白羽道：“小白鼠，你先去外边玩，哥哥有事情要谈。” 白羽很乖巧的点头退出大厅，蒙恬遂问道：“由儿，你如何让白羽留在身边的？他身份特殊，稍有不慎，恐会受到牵连。” 扶苏道：“这倒不妨事，武安君白起，当年称病不肯出战，最终招致杀身之祸，所幸并未殃及子孙，父王已打算拟诏，封其子白仲于太原，至于羽儿，日后也不必再刻意隐瞒身份。” 李由道：“既然王上有意赦免，实乃君恩浩荡，只是扶苏你却为何会被王上遣往上郡，去做师父的监军？” “监军？”蒙恬顿时眉头紧皱：“王上这是何意？” 扶苏苦笑道：“父王一生金戈铁马，杀伐立国，焚书之祸使得多少儒生家破人亡，仅为卢、侯二人的些许愤愤微词，竟下令彻查，终将所谓诽谤之人行刑，其众达四百六十余人，令人心寒，扶苏便直谏父王，言天下刚定，儒生诵读并效法孔子言论并不为过，以此劝谏父王，望能免于处置，以免天下不定，哪成想父王竟下此诏，着我远赴上郡，做师父的监军。” “果有此事？”蒙恬一阵唏嘘：“难道王上不知上郡战事紧凑，稍有不慎，公子便有性命之忧。” 扶苏无奈道：“或许父王已然对扶苏失望至极吧，这样也好，远离咸阳城，也落得清静，前几日老师淳于越因为此事，泣血谏阻，惹父王震怒，要赐老师一死，幸得丞相鼎力维护，才得以保全性命，扶苏亦不愿牵累更多无辜，随师父前往边塞，征战沙场，也好过这般委曲求全。” 蒙恬点头道：“只是委屈了公子。” “扶苏能追随师父左右，无所怨言，况父王君令已下，扶苏当奉诏而行，今日之事暂且搁置不议。”扶苏转向李由：“李由，明月有言相托，我代为转告。” 乍听扶苏提起明月公主，李由向来冷峻的脸庞，露出一丝柔情：“何事？” 扶苏笑道：“千里明月，难寄相思。与君相守，白首并肩。” 李由神色一囧，被蒙恬看得真切，不由笑曰：“女孩子家心思缜密，若非念之如痴，断不会直言相托，由儿，看来明月公主待你一片真心。” 李由微微颔首：“由儿自是明白公主一片痴情，王上赐婚在先，完婚之日屈指可数，由儿定当珍重明月，此生不渝。” 扶苏笑道：“如此我这个娇惯坏了的meimei，便可放心交于李由兄弟。” “兄长见笑。”李由依旧面若镜湖：“明月公主生性纯良，偶有玩闹，也是性情使然，我心悦之。” “呵呵。”蒙恬道：“由儿素来心思缜密，沉默少言，有丞相之风啊。” 送走蒙恬与扶苏，李由看向站在相府门前的父亲，李斯！ 缓步走近，静立身侧。 李斯将目光自相府门前的千余乘车马上拉回，仰天长叹：“吾师荀卿有曰：‘物禁大盛’，我本上蔡平民，街巷百姓，承蒙王上不弃，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未知归于何方啊！” “父亲今日为何如此感慨？” 李斯回身，掩藏脸上的无奈：“由儿啊，王上已择良辰，于三月十八，为你和公主完婚，你可另有嘱咐？为父着人去办。” 李由摇头：“孩儿全凭父亲做主。” 李斯疼惜爱子：“由儿，你平素不善言辞，这些年镇守三川郡，受苦了吧？” “孩儿不苦，能守三川郡，护咸阳城，是孩儿之幸，父亲，由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便是。” “大婚之后，孩儿想让明月一同前往三川郡，只恐王上爱女心切，不肯公主离开左右。” 李斯伸出手，以父亲宽厚的手掌拍拍李由的肩膀：“为父明白，你与明月情深意重，孩子放心，王上会应允的。” “如此由儿谢过父亲。” 李斯微微笑道：“你我父子之间何须言谢？走，我们回家。” 巍巍宫墙，深深宫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明月举目懒环顾， 湛蓝天色今如昔， 偶有雀鸟悠闲过， 徒留声声啼鸣哀， 恨无双翅随风舞， 飞越千里会郎君。 思念之情日益加深，婚期日趋，却依旧难抵相思之苦。 “千里明月，难寄相思。与君相守，白首并肩！”明月轻声吟唱，眉目间却无丝毫情愫，斜倚雕栏，素白色的衣裙随风飘飘，宛如泼墨般的秀发亦轻轻飞扬。 站在明月身后良久，扶苏才轻唤道：“小月。” 明天回眸轻笑：“兄长，李由哥哥可好？” 扶苏拂去明月额前的发丝：“为兄已经在丞相府见到他了，他亦念你至深。” 明月一抹浅笑荡漾唇边：“李由哥哥可有话带回？” 扶苏轻抿薄唇，这个meimei确实如李由所言，生性纯良，轻抚明月双肩柔声道：“明月公主生性纯良，偶有玩闹，也是性情使然，我心悦之。” “这是李由哥哥亲口所讲？” “是，兄长何曾欺瞒过小月？” 明月情难自禁，笑容愈发的明朗：“五日之后，便是小月的大婚之期，兄长可有礼物相赠？” “必不可少。”扶苏顺手解下腰间宝剑：“父王亲赠宝剑，今日皇兄转赠月月，以贺新婚。” “哥哥。”明月俏脸微红：“哪有新婚贺礼送宝剑的？”话虽如此说，却依旧伸手去接扶苏递过来的宝剑。 “这。。。。。。”明月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这是父王的随身佩剑？” “太阿剑！” “父王珍爱宝剑，视同己命，怎么会舍得将这把随身佩剑赠与兄长？” 扶苏苦笑道：“小月有所不知，父王已经将我遣往上郡，去做蒙将军的监军，或许前方战事吃紧，父王才忍痛割爱，将此等宝剑赠与为兄。” “哥哥，你定是误解父王了。”明月道：“同是爱剑之人，换做哥哥，肯将日日随身之宝剑赠与他人的，除了至亲，便是挚爱，难道您还不了解父王的一片苦心吗？” 扶苏摇头：“父王因我直言力谏，心生厌恶，恐是已然失望至极，才会逐我于之千里之外，以解心忧。” “兄长岂可如此消沉，父王的用心，哥哥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么？小月虽年幼些，却是看的通透多了。” “哦？”扶苏问道：“小月有何高见？” “焚书之前，父王尊儒生，重仁义，然而这并不代表父王可以允许他们威胁到大秦的统治，当社稷与仁义发生冲突的时候，父王首选的，是稳固江山，是以焚书之势不可避免。卢、侯二生偏偏以此谬论，父王一生戎马，杀伐打江山，却能对这些儒生敬重有加，如今招来他们的恶语诽谤，试问父王怎能不心寒？也是注定了，这四百多人该有这一场劫难。 “兄长又偏在此时与父王相争，父王伤心失望必然在所难免，可这一切，并不影响他爱子心切，咸阳城中，诸子百家，哥哥深受其影响，胸怀仁义，这固然是赤子之心可表日月，而要作为一代君王，仅有仁义，是不够的，父王遣兄长去往上郡，是要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唤回哥哥的男儿本性，磨练出君王该有的血性，大秦江山托付给刚毅勇武的兄长，父王也可安心，若非如此，这把象征君王权力的太阿剑，父王也不会赠与兄长。” 扶苏瞠目结舌，他无法想象一向娇俏可爱的明月，一夕之间竟然如此能言善辩，愈加觉得这个meimei聪慧过人，心思细腻。 明月拉起扶苏一同坐在回廊玉砌长凳上，笑道：“兄长不必惊异，小月常伴父王身侧，自然知晓他的喜恶，您自去上郡，不必忧心，他日回归咸阳，彼时定能执掌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扶苏叹道：“兄长自是希望如小月所言，但愿此去能够平安归来，再续你我兄妹之情。” 手抚长剑，明月心中隐隐不安，扶苏的离开，让她有种永诀的伤怀，呆望着扶苏身影消失的回廊尽头，喃喃自语：“父王也真是狠心，明明对兄长疼爱至极，却又偏偏只字不提，难怪兄长心中忧郁。” 大婚如期举行。 始皇没有让明月受丝毫的委屈，秦国公主的婚礼，唯明月公主最为壮观。李斯也尽忠职守的做到了臣子该做的一切，更是尽心竭力的做到了一个父亲，为爱子的终身大事，所倾注的全部心血。 咸阳城中，大红喜花，自皇宫明月阁，一直挽到了丞相府，朱红色长毯也一路铺就，纤尘不染。 彩旗夹道，红绸如袖，在风中飘摇如婀娜仙子。 明月公主的喜轿更是毋庸讳言，约两人高的三十六抬方形大轿，四周砌有围栏，以朱漆刷就，每一面围栏之上，均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轿身左右开窗，窗沿均以赤金围裹，大红色窗帘上，纯金丝线缝制的百鸟之王金凤，似是要展翅远飞，轿前帘幕相较窗帘则更胜一筹，以各色真丝线点缀在金线之中，更显凤仪天威。 这一队人马自咸阳城中穿行而过，整座咸阳城，都浸泡在喜庆之中，所有京城的人们，上至达官，下至平民，全部目睹了这一场盛典。 除了送上祝福，更多的是惊叹，如此浩大的婚礼，足见始皇对明月公主的宠爱，更加巩固了丞相李斯在大秦的地位，也让所有大秦百姓对李由昔日的赫赫战绩，铭记不忘。 “这明月公主究竟嫁给谁了？王上如此厚爱？” “孤陋寡闻，鼎鼎有名的三川郡守，李由！” “小小三川郡守，何德何能？” “这你们可就真不懂了，三川郡乃咸阳通往东方要道，陛下统治东方的战地，且不说夏商周数百年建都三川郡，单因它是相国吕不韦的封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民间流传，得三川郡便得半壁江山，李将军能固守三川郡，咸阳无忧，我等才能在此把酒言欢。” 酒肆中的几人纷纷注目望去，这场浩大的盛典，是始皇对公主的疼爱，却隐隐透出国君对臣民的爱护。 日落西方，必定伴随着皓月当空。 倦鸟归巢，繁华落幕。 明月倚靠李由怀中，双臂环抱她的夫君，这一刻她等了多少年？明月已经记不清她在刻骨的思念中是如何度日如年，今日的盛宴抵除了所有的牵肠挂肚，从此后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此时的李由，更是眉目含情，卸下了重重的铠甲，一身大红喜服，让戎马疆场的将军，更添万分的柔情。轻轻环过明月双肩，怀里的人儿，娇小柔弱，却坚定执着，自丞相府第一眼四目相对，到今日的洞房花烛，没有一刻动摇过相依为命的心念。 李由将明月较弱的身躯，如同珍宝般呵护着，含羞带娇的容颜在红烛下更显妩媚，衣带滑落，娇躯如水，炙热而通透。 李由一点一点将身下的明月融化在自己的柔情里，蓬勃的情愫瞬间被点燃，有柔情、也有疼惜，更是温情的给与、呵护。 “哥哥。”明月躲在李由臂弯，微微泛着红晕的双颊仍留着些许羞赧。 “小月，如今是否应该改口唤夫君了？”李由调笑着紧了紧环抱明月的手臂。 刹那间明月双颊绯红，将脸庞更深的埋在李由怀里，久久不敢抬额，竟这般相拥而眠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