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丫
葛晴雯的跑车开下国道，穿过濒临国道的村子又走了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这才走进叶瞳的村子。 盛夏时节，黄昏时分，家家户户下了工的人们都跑到胡同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聚在一起乘凉、聊天，他们谈论的话题不外乎谁谁家的孩子考上哪所大学，谁谁家的孩子大学毕业找的工作月薪过万以及谁谁家的孩子领回了对象、对象家里干什么的等等无聊的问题。 中考结束后，叶瞳一度成为他们谈论的焦点。在此之前，叶瞳每次从村子里走过，同村的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这个说“瞳子，啥时候娶媳妇”，那个问“瞳子，考试咋样？不想读书就跟叔厂里做做零活吧”，有时叶瞳给奶奶买点rou、买点菜什么的，他们也都乐呵呵的说一句“今天改善生活啊”，转过身就变成“败家的玩意儿，家里穷成那样还想着吃呢”。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没错，叶瞳也知道跟人发火或者说借故跟人打架只是自取其辱，闹过那么一两回，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冲他笑，他也冲别人笑，无论谁怎么夸他、骂他，只要不超底线，他也不放在心上，随他们去吧。 坐着法拉利回家，叶瞳只觉吐气扬眉，刚刚进村，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车窗，葛晴雯皱了皱眉头，她道：“车子里开着冷气，不许开窗。” 叶瞳有些祈求的说道，“晴雯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顿了一顿，他又道，“能不能也打开车门？” “不行！”葛晴雯真想给这混小子套上龙纹镯听听他心里到底在转什么念头。 葛大小姐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路上遇到村民，他们无不注视她的跑车，看清叶瞳坐在车里，他们惊愕之余又纷纷跟他打招呼，这个问“瞳子，也坐上小卧车了”，那个问“瞳子这是去哪儿了”。 这些人纵然热情，葛晴雯却能听出他们话里话外的嫉妒，再看叶瞳，他回应着村民的招呼，或叫一声叔叔、伯伯，或笑着点点头，虽没有张扬，她却能感到他那种吐气扬眉的畅快。 这一瞬间葛晴雯竟不觉得叶瞳虚荣。两人虽未谈论这个话题，她大约也猜到叶瞳的家庭，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如果换做是她，她敢说能比叶瞳做的更好？ 葛晴雯开着车拐进村子最西边叶瞳的家，她却不知道村子里开始流传起叶瞳找了个富婆媳妇的话儿…… 叶瞳的家虽然破旧，环境却着实不错，房前屋后，绿树成荫，即便四面墙壁都长满了爬山虎，远远看过去，简直就是植物的天堂。葛晴雯久居都市，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叶瞳目不转睛的盯着葛晴雯，只听她道：“真是太美了。” 叶瞳有些错愕，他想了很多葛晴雯可能会说的话，却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一声赞叹，她这是讽刺么？这时只听葛晴雯缓缓的念道：“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歌式微。” 叶瞳知道葛晴雯所念的是王维的《渭川田家》，夕阳西下、牛羊回归、老人倚仗、麦苗吐秀、桑叶稀疏、田夫荷锄这一系列平静闲适的画面装饰了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叶瞳在乡下长大，他一直不明白“归田园居”是怎样一种心态，这难道比不上城里生活便利？叶瞳抬头看看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这真的很美吗？或许是吧，只是看的太久，没感觉了。 “晴雯姐，你这诗有点不应景。王摩诘这诗描绘初夏光景，现在都七月天了。” 王维，字摩诘，叶瞳感觉在晴雯姐这样的女子面前称呼大诗人的表字比较有范，多像文化人啊。 “领会精神！” 葛晴雯嗔怒之余亦有几分意外，现在的中学生能随口道出王维的诗的真是不多见了。 “想不到你也喜欢王摩诘的诗，既然你说这《渭川田家》不应景，那你说一首应景的。” 叶瞳笑得很开心，他拉起葛晴雯的手，清了清嗓子，道：“啊……” “啊什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葛晴雯：“……” 叶瞳奶奶今年七十有二，自年轻时候死了丈夫守寡至今，叶奶奶没有生育过儿女，早些年抱养过一个儿子，只是儿子成家立业抛下老母亲自立门户了。 叶奶奶身子骨很是硬朗，古稀之年耳不聋、眼不花，如今还能蹬着三轮车在附近几个村子收废品。 叶瞳、葛晴雯进家时叶奶奶已经回来，她正在择着从地里挖来的马苋菜，这种野菜是她与孙子这个季节最常吃的菜肴，择洗干净，在沸水里烫过，用油盐酱醋以及拍碎的大蒜拌一拌放到饭店的酒桌上就是一道珍馐，虽然叶瞳已经吃到要吐了。 叶奶奶想不到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是这般标致的姑娘，她热情的招呼葛晴雯坐到院子里又转身去泡茶。 葛晴雯见老人家端来茶壶，她慌忙站起身接过来。 “老人家，您不用这么客气。” 葛晴雯又让叶奶奶坐下，叶奶奶却摆摆手说还得去择菜、做饭，走向饭棚的时候，她忍不住猜测孙子跟这位姑娘的关系。老人家不似一般家长那样严密提防孩子早恋，她清楚自家的条件，如果有姑娘不嫌弃自家穷苦，她就认了这孙媳妇。 “小瞳，你过来一下。” 叶奶奶突然冲叶瞳招了招手，待叶瞳走到她身边，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拿出几块钱零钱递给叶瞳，“你去买点rou回来，家里来了客人总不能太寒酸。” 叶瞳想想晴雯姐买衣服时的慷慨，她一准不稀罕奶奶所谓的不寒酸的招待，他没有接奶奶的钱反倒将今天领回的两千四百元现今悉数交予奶奶…… 葛晴雯站在不远处，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出祖孙两人的对话，待叶奶奶将叶瞳的钱收起来，她才走过来说：“老人家，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您不用太客气，”顿了一顿，她又道，“我打算收您的孙儿当徒弟，还得打扰您一段时间，您把我当孙女看待就行。” ********************************* 叶瞳拉着葛晴雯出门，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二丫。二丫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小盆，小盆里装着炸好的虾米，那是谢爸爸跟同村的几个朋友去千顷洼畔亲手捞回来的。二丫待谢mama将虾米做好，她迫不及待的端过来想给叶瞳尝尝。 乍见葛晴雯，她不免有些失神，原来女人竟可以这般漂亮；待看到两人手拉着手，她不禁板起脸，不仅没跟叶瞳打招呼，经过他身边时还重重的跺了下脚。 “你的小女朋友？” 葛晴雯抽回被叶瞳拉着的手，她有些好笑的问道。 “你别瞎说，二丫是我哥们。” 叶瞳这倒不是为了讨好葛晴雯才把二丫说成哥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可说是撒尿和泥、放屁崩坑的交情。至于男女之情，叶瞳从未往那方面联想，何况他也曾听过谢爸爸对二丫说过大学毕业之前绝不可以谈恋爱。 叶瞳相信二丫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二丫跟他不一样，读了九年书，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不打架，成绩一路绿灯，周庄乡中考进平湖一中的仅有九人，她竟考取了全县第十二名，她是立志要考燕京大学的，这样的优等生会谈恋爱？何况每当看到叶瞳跟班上后进的女生勾勾搭搭，她都会板着脸不搭理他，等气消了又会郑重的告诉他不许谈恋爱的。 二丫离开叶瞳的家，远远的看着葛晴雯修长的双腿，她愤愤的嘟囔着“狐狸精”，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她也没搭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