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庄生梦蝶
刘禁三人不约而同的转向马车，见那车上的竹帘哗啦一声被人从车内掀开来，从那驾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绵着锻的中年人，瞧模样毫无半分风雅之色，偏又是一身读书人的打扮。倒叫人一时难于看出他的身份。 店里先前那个伙计听见这人的声音，慌忙从里间跑了出来，缩手缩脚的立在一边，支支吾吾道：“主人，是胡，不不，是鞑子。” 他这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就低的细不可闻，这才想起来，主人平日里最瞧不起这些胡人，一直都是鞑子长鞑子短的叫，自己可别自找没趣，只是他又不敢大声声张，生怕叫路人听了去，引起公愤。 来人便是一直遍寻不着的店东家。他站在那伙计身前，叉着腰喝斥道：“鞑子就是鞑子，有什么可怕的，你倒是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人胆敢在我王某人的地盘上闹事，我看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一边叫骂着，他趾高气扬的环视一周，正巧看见刘禁三人站在楼门前，只是见他三人一身汉服，正不知是何人，因此指着他三人问那伙计道：“他们三个是什么人？” 小伙计慌忙道：“多亏了这三位恩公，才把那鞑子吓跑了。” “哦，”店东抬眼细细将三人打量了一番，“这么说来，还是我王某人的恩人。” 他踱步过来，对着为首的刘禁浅浅的拱手施了一礼道：“看三位不像是本地人，不知阁下门第出生，师从何人，在哪里高就啊。” 刘禁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三人自幼在圣山修行，如何能懂得这些什么门第师从，好在刘禁自幼在那藏书阁中不光读了许多道书，对俗世的经史子集也还颇有些涉猎，还不至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因此刘禁拱手还了一礼，如实答道：“我三人都是穷苦出生，不提也罢。” 店东听了此语，顿时觉得晦气，眯起眼不耐烦道：“既是寒士，可进店来用些酒饭，在下分文不取，略表对列位的感激之情。” 三人听了好生不悦，修行之人本对衣食并无所求，是以三人的打扮在这遍地锦衣的都城内，确实当得上简朴二字，因此先被这店家矮看了几分。 吕道生见他一幅打发叫花子的模样，没好气的高声道：“装什么假清高，凡夫俗子见识短浅。” 他本有意激怒这店东，岂知这人听了此语不仅不以为意，反而异常高兴，双眼神采奕奕，惊喜道：“既出大言，必有高论，平阳王简请教。” 吕道生觉得这人甚为可笑，接着道：“我禁哥何止有高论？更有高行。” 王简上前一步道：“有何高行？” 道生见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没了主意，拿眼去看刘禁，刘禁转身笑了笑，开口道：“舍弟出言鲁莽，还请店主人勿怪。” 王简摇头道：“唉，若有高论，何须客套。王某人凭生最敬仰有德高士，先生不必过谦，何不入内一叙？” 刘禁左右看了金吕二人一眼，见他二人一脸期盼之色，因此决定要进去弄个明白，顺便也打听一下皇城内的情形，看这王简一族，能得汉王垂青，必定也是个人物，于是拱手道：“盛情难却，那我三人便恭敬不如从命。” 王简倒也干脆，急忙在前引路，做了个请势，将三人迎进楼内。 刘禁一行跟在他身后，一同上了阁楼上的雅间，乍看这楼外面不甚起眼，楼内却陈设考究，装潢雅致，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四人人各一席，王简坐了主位，三人在客席落定，早有仕女送上茶酒点心，摆在案上，倒也齐整。 王简在主位举杯相邀道：“我王简素来敬仰饱学之士，不知三位师从何派？” 刘禁略一深思，脱口道：“我三人自幼在道门修行。” “哦？”王简闻言讶然道：“既是修士，于老庄一道，必有高论，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他虽言辞谦逊，但眼神犀利，显然是想为难三人。 刘禁却也不惧，朗声道：“不敢当，道门丛书本人确实也有所涉猎，先生请讲，我试着作答便是了。” 王简见他不卑不亢，禁不住喜上眉梢，他平常最好附庸风雅，于清谈一道乐此不疲，无奈在这平阳境内，早已无人能出其右，倒让他生出了一股高处不胜寒的错觉来，觉得自己快要比得上那些高谈阔论的名士了。 今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自然求之不得，于是王简发难道：“昔日庄周为漆园吏，一日睡卧榻上，偶得一梦，梦见自己化为蝴蝶，醒来惊觉自己是周，因而有悟，不知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简读此章，颇有感悟，世传只有庄周之名，而无蝴蝶之名，可知必是庄生梦蝶，而非蝶梦庄生。” 刘禁对曰：“小生不敢苟同，阁下身为人类，自然知道同为人中圣贤的庄周。世之有蝴蝶，古今亦然，阁下安知今之蝴蝶就不记得那只化为了庄周的蝴蝶吗？” “这，”王简愕然，直起身来，显出为难的神情，似陷入了两难之中。 金吕二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稍时，王简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欣喜道：“我是人，我当然知道世有庄周梦蝶，但阁下也是人，不是蝴蝶，阁人怎么能知道今之蝴蝶知道蝶梦庄周的事呢？” 刘禁对曰：“我虽不是蝴蝶，但阁下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蝴蝶的事？阁下既然知道人中有庄周，安知蝴蝶就不知道蝶中也有庄周？” 王简急道：“我不是蝴蝶，当然不知道蝴蝶中有没有庄周，但你也不是蝴蝶，所以你断然也不知道蝴蝶中有没有庄周。我是人，所以我知道人中有庄周梦蝶。你也是人，你是怎么知道蝴蝶的事情呢？” 刘禁答道：“世间有我也有它，但它与我之间，即有区别，也有联系，我虽不是蝴蝶，但蝴蝶也是生灵，万物皆有其灵，rou眼所看见的不过都是其形。灵相同，形不同，所以我从你知道庄周是人这件事情上，推导出今之蝴蝶也知道蝴蝶中有庄周。” 王简笑道：“你说灵相同，形不同，但我只看得到形，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灵，你又是怎么知道蝴蝶与人的灵是相同的呢？” 刘禁笑道：“你本rou眼凡胎，安能窥视三界性灵？” 王简面露愠色，高声道：“阁下既然主张人与蝴蝶皆有灵，且二灵相同，那就该拿出来看看，使天下人信服，若只一味作此放浪之言，非名士之所为也。” 一旁的吕道生听他恶语相激，不悦道：“三界有真灵，万物皆可修身，突破五行阻碍，便可跳脱五行，任意变化，这本是道家秘藏，你又怎么能知道。” “哈哈哈哈……”王简大笑道，“小子狂言，贻笑大方。” “你——”道生方欲发作，刘禁抬手示意他暂且忍耐，发话道：“阁下既然要看，那我便拿给你看，只怕阁下过于惊骇，吓破了胆，到时可不好收场。” “哈哈哈哈……，笑话，我王氏也算得上一方豪门，来往于帝王之家，所交大都是公候将相，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若有尽管拿来，只恐你装腔作势的拿不出来，在这里拖延时刻，”王简直言道。 吕道生抢先一步，直身而起，笑道：“看好了，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说完急切的拿眼去看刘禁，刘禁点头默许。 只见道生抖擞精神，口内念动真诀，将手一抖，一簇鲜艳的火苗腾地闪现在他掌心之中。道生面露笑意，得意的看向王简。 岂知王简的眼中只在一开始略微闪现出一抹惊奇的神色，即时又面色如常，讥讽道：“雕虫小计，我平阳三岁小儿也变得来的戏法，我若袖子中藏有白磷，也能一抖手变出火来，这能说明什么？” 刘禁与金阿虎在道生身后窃笑，都禁不住连连摇头。 道生正没主意处，一扭头，发现他们二人竟然也在笑话自己，因此生气道：“禁哥，你们笑什么啊。这家伙顽固的很，竟然连火球术都不相信，我反正是没辙了，看你们的了。” 说着，他悻悻然的回到了座中。 刘禁直身道：“阁下既然要看真灵，可随我入内室中，我拿给你看。” 王简没好气的站起身来，讥讽道：“此地如此通透，若有，在这里看不是更好，若是没有，大大方方的认输变是了，何必要大费周章？” 刘禁故作神秘道：“我这一缕真灵，飘飘荡荡，熠熠生辉，须在暗室之中，方才瞧得清楚明白，再则，此地通透，取将出来，若一时被鬼神摄了去，我必命在旦夕。” 王简听他说的玄乎，又见三人皆是一脸严肃，倒不像是在耍自己，只是这人所说如此离奇，倒让他止不住有些害怕。 他起身踱步，领着三人向内室走去，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眼前这人非同凡响，由他口中所出之语仿佛不容质疑，天生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