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节 雨夜泉乡（三）
大多数人都不会对大方热情的人有什么恶感，而这个白人大叔显然就可以算作是这一类人。催促几人上车的同时，他就已经打开发动机，扳上档把。巴士“轰隆隆”震颤起来，舒然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在驾驶座旁边的POS终端上划过，机器“嘀”的一声叫了起来，同时显示出一个红色的数字。 “30多块？！”紧跟在后面的莫语琴讶异地叫了起来，“这么贵？不就十分钟的车程吗？！” “考虑到这里只有我一辆车子，就请姑且谅解一下吧，小姐。” 大叔挑挑眉毛，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私人的生意嘛，我也要为油钱考虑一下。总不能让我亏本吧？” “哼……” 莫语琴嘟了嘟嘴，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上车来。方伊安和辰志龙也一并跟上。舒然并没有往后面走，就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白人大叔回过头来，呵呵笑着问道： “喂，小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话刚一出口，舒然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莫语琴便插起腰，气呼呼地看着大叔： “喂——” “不，没有。” 舒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任谁都能听出她声音中的冷漠了。莫语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瞪了大叔一眼，过去和舒然学姐坐到一起。大叔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想要自己找个台阶下般嘟哝道： “哦，是吗。大概有意中人了吧？只不过还不是男朋友……” 当然没人搭理他，他的声音也就小了下去。 方伊安坐到莫语琴后面的位置，辰志龙则坐到了另一边更往后两排。他扫了一眼车厢，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剩下的三名乘客都坐在后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又转头看看身旁的玻璃窗，上面有些划痕，但擦得还算干净。不过外面用来等车的“车站”，这时候仔细看去就有些简陋过头了，想到这趟车程是私家运营的，他也不打算抱怨了。 白人司机已经关闭了前车门，让巴士伴随着噪声缓缓运行起来，驶出了破旧的“车站”，从街道中间的开向了另一边，他还不忘记和旁边的商店老板打个招呼，但辰志龙没听出来用的是哪国语言。 视线在漂移，方伊安这家伙仍然一本正经地望着前面，没什么好看的；莫语琴翻检着自己的皮包；而她旁边的舒然则是看向外面，从辰志龙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目光，但他想学姐一定看得出神了。也或许，她其实在想些别的东西也说不定。 辰志龙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那个司机的话语也许勾动了她的伤心事吧？二十多天以前，她才刚刚失去了她最喜欢的人——没错，尽管不论是陆方秋还是舒然都没有承认过这一点，但私下里，大家却都公认了他们是一对不坦诚的情侣，最了解他们的洛羽晨学姐都是这么说的。爱人不在了，再也没有回来，舒然副会长——哦，现在应该叫“会长”了——现在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辰志龙不懂得，但他想到，如果某天突然有人告诉他，辰婉消失了，他一定会疯掉！虽然辰婉是他的meimei，但他没有恋人，小妹就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这么一比对，他觉得这样的舒然学姐实在可怜。 而紧接着，她又被选中参加下一次故事，难道九方九世书就是想让她在这里死掉，好让身心获得解脱，不用再为那些事情而痛苦吗？辰志龙可不认为那本破书会那么好心，或者应该说，那玩意儿应该根本就没有心。不过舒然学姐直到现在为止的表现都很淡然，卖力地搜集资料，组织任务，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被负面的情绪压倒的意思，甚至可以说，连一丝一毫的影响都看不到。 辰志龙觉得这种状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她把那些心绪都深深地隐藏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要么，就是她曾经经历过一次崩溃的折磨，但却坚强地挺了过来，故而变得更加坚定。不管是哪一种，辰志龙都觉得这位学姐值得他去敬佩了。 就在他思考的同时，近在耳旁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呼叫： “等一等！喂！我要坐车！” 不仅是他，白人司机也同样注意到了。他缓缓把车停下，打开车门，这就有一个女人从外面进来。辰志龙扫了她一眼，突然愣住了。 纱黄色的外套和紫色长裙，她不就是自己之前在地铁站看到的那个女人？ 而在看清楚女人脸庞的一刹那，辰志龙脑中的记忆立刻显出了一个人影。他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了！ 不仅他记起来了，坐在旁边的另外三人也同样注意到。莫语琴“啊”了一声，紧接着喊道： “月老师？” “哈啊？” 女人刚刚刷过卡，听到有人叫她，蓦然转过头来，从莫语琴脸上扫过，不过大概不认识，接着看到旁边的舒然，她才叫了起来： “诶，是会长啊？” 月倾华，现在锦衣学园任职教师，教导大一二班第一学期的体育。虽然这里没有二班的人，但作为学园中排的上名号的美女，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能认出她来。但对她来说，这里熟悉的人也就只有身为学生会会长的舒然了。 “月老师。”舒然学姐微微起身，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月倾华坐到了莫语琴一排另外一边的座位上。辰志龙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不过当她转头和舒然说话的时候，他还是能看清楚那张侧脸。怎么说呢？和之前在地铁站看到的一样，显着稍微有些病态的苍白，笑容也很勉强，明摆着是装着什么心事。说起来，最近好像听到传言……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月倾华和二班的导师乔颖织一般大，也算是比他们大五届的学姐，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但不管是脸蛋还是声音，却都和十五岁的小姑娘一般。如果不是认识，打死辰志龙也不相信她的真实年龄。 人们往往会被近在眼前的东西所蒙蔽。真正欺骗人类的，不是谎言，而是现实。或者说，是人们主观认定的现实。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辰志龙这么想着的同时，舒然学姐已经回答了。 “没什么……带几个干事过来，做些小事情。”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迅速勾开话题，反问道，“老师呢？老师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呃？嗯，那个……” 被这么问的时候，月倾华明显有些狼狈，她好像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了。 但舒然学姐的眼神炯炯，她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月老师，而有些要追根究底的意味。辰志龙心里清楚，她是想要把所有和雨夜泉乡相关的资料都收集起来。既然这个月老师也恰好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或许她知道些什么事情也说不定。尽管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辰志龙还是注意倾听着她们的话语。 “我……嗯，也这个年龄了嘛，家里也有催快点结婚之类的事……” 月倾华犹豫了一会儿，含糊其辞地说着。 “结婚？” 舒然歪了歪头，好像没能明白这和她来雨夜泉乡有什么关系。 “对，所以嘛……嗯，我听说这里有一口泉水的，叫做——” “雨夜泉？”莫语琴问道。 “对，就是那个……”月倾华把目光挪向另一边，好像不太愿意和舒然她们对视，“我也是……从网上找到的啦。据说在那里许愿和人……恋爱的话，就能够实现什么的，所以就……”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辰志龙坐在后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类似这样的传说，在哪儿有个池塘，或是有个小庙，投个硬币就能够许愿，让别人喜欢上自己，这种说法在世界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到现在还会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吗？ 不过，想到那个最近听过的传言，辰志龙又好像有点能理解。 据说这个月老师太过天真，被某个渣男给骗了，但她却还一心想着人家，总是念念不忘。这回多半也是想去求一下，希望那个男人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吧？ 把愿望、未来等等都寄托给虚无缥缈的事情，以此来获得暂时的安心和满足，或许这样的话，就能够暂时减少思考的疲累，也就没有“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的伤心感。该说是她的心性太过脆弱，还是人类本来就有着这样的倾向呢？ 思想也和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啊。 这世界上，好花都让牛粪糟蹋了。 辰志龙在内心发出了和苏凛一样的感叹。 前面能听得见舒然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像是说“在网上看过类似的说法，但没怎么留意”。月倾华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尴尬，不想和学园的学生们交流，她把头枕向另一边。辰志龙的目光从座位中间穿过去，看向前面的白人大叔。不知怎么，刚才他们讨论雨夜泉的时候，总觉得那家伙的动作有些僵硬。 难道有关于雨夜泉的怪事在这里是人尽皆知的吗？也许……线索意外地好找也说不定。 在颠簸的小路上，巴士缓缓地向着雨夜泉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