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节 噩梦与幽灵
幽暗的房间。 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喘息声。 女孩蜷缩着身体。 视界是不明朗的，尽管努力想要将呼吸平抑下来，但那也并非是用脑袋想想就能够做到的事情。索妮耷拉着眼皮在房间里面环视着，整个屋子的“人”摆着各异的造型站在这里，全部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声音”当然也包括心跳和呼吸。 但是索妮并没有感觉到恐惧，或者说，她所感到的恐惧并非来源于这些“人”。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房间里站着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活人，全部都只是塑胶做成的人偶而已。假人模特，在锦衣学园五号教学楼的某个美术教室中用来供学生们绘画的教具，每一张脸上都画着逼真的五官，男性、少女、老人、孩子不一而足。索妮就站在这些假人中间，她藏在其中一个穿着外套的人偶身后，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噔……噔……噔……” 来了！ 索妮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外面即将走过来的是谁，“死者”时天允。第一个故事中唯一的鬼魂，作为相对简单的第一次任务，就算遇到了，只要跑得足够快，应该也是可以甩脱它的。但她也记得自己的死法……她是被困在这间美术教室里面，被死者拉开门后堵在屋子里杀掉的。她也记得死前的最后一瞬，自己的头颅被死者活生生撕掉的那份痛楚！ 但是……呃？ 索妮的大脑有些混乱了。 这件事情自己已经经历过了吧？这份记忆如此清晰，根本不容置疑。可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自己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里，又要藏身于此处，又在倾听着外面那个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呢？ 难道说…… 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出现在索妮的脑海中。 难道说，我又要重演一遍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又要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死亡”吗？！ 索妮听见自己的牙关无法抑制地打起冷颤来。所谓“死亡”，正如洛羽晨学姐对余敏儿所说，那样的经历——尤其是在九方九世书的灵异故事中死去，那实在太过痛苦，是不管是rou体还是精神都几乎无法承受的程度。索妮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面对一次了！ 这不会是真实的吧？除非自己遇到了什么“时空乱流”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了，之前自己不是还在第五个故事之中吗？确实记得，自己没有吃晚饭就睡下了来着。那么这是梦境吗？可是自己为什么醒不过来？索妮试着用尖利的指甲掐了掐自己的耳朵，是会痛的，可那痛感也或许只是梦境带给自己的虚像……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怎样，在索妮进行着困难思考的同时，外面那个声音却是逐渐临近了。死者的脚步声，一间一间教室进行着搜索，现在他已经到达了隔壁，听得见他在仅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教室里走动搜索的声音！索妮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且不管自己眼下究竟处在什么状况之中，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继续在这个房间里面待下去的话，那么很可能就会像第一个故事里一样，被死者发现，然后被他残忍地撕成碎片！ 不能留在这里，现在跑掉的话，还有一星希望，但如果再不走，那可就全完了！ 索妮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假人之后迈了出来，踮起脚来走动，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也不能碰倒了那些假人。刚才保护着她的那个塑胶模特立在墙根，外套的前胸敞开，露着白色的塑胶表面。索妮瞄了它一眼，三两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隔壁死者走动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还有充足的时间…… 美术教室的门带有滑动导轨，大力推开它一定会发出很响的声音。索妮对自己的跑步能力并没有多少自信，她也不敢去冒这个险。胆怯的姑娘一分一分地移动着面前的滑动门，五公分……十公分…… 索妮突然停止了动作。 隔壁房间里的动静还没有消失，但不知为何，她的身上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好像有某个“东西”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伸着僵硬的手臂朝着自己接近过来…… 索妮猛然回过头去！ 房间里仍旧安安静静的，除了绘画用的画架和小板凳，就是那些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假人。并没有其它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索妮眨了眨眼睛，她想或许是自己的精神有些敏感过度了吧？她回过头来，继续挪动着面前的滑动门，但是…… 仿佛有一股冷风从她的脚后跟抚过后背一路窜到脖颈，索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再也忍受不住，这一次她转过身来，她的目光认真地在整个房间之中搜寻着，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带给了她如此惊悚的感觉。她看到了那些仍然一动不动的小板凳和画架，还有以半包围的阵型聚集在她身后的假人，除此以外—— 等等……这些假人……？ 这些假人……是什么时候，全部聚拢到她的身后来的？ 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吗？难道自己记错了它们的位置？可这不对啊……如果他们从刚才起就是半包围站立在门边的话，自己又是怎么从它们身边挤过，挤到这扇门前面来的？ 索妮看着这些面容僵硬，一动不动的教具们……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游戏，“一二三木头人”。在那个游戏之中，有一个人要趴在墙壁上，每说过一次“一二三木头人”，就要回头看看自己的伙伴们之中有没有动弹的，抓到了动的就算赢……而现在，索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静静站立着的人偶，它们却并没有半分动作。 人偶当然不可能有动作的。一刹那间索妮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当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个男子的模特身上……那个敞开外套的人偶模特，它当然也和自己刚刚看到时的动作完全一样，但问题是……他不应该是站在那边墙根的吗？为什么现在他会出现在自己身前，距离自己仅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呢？ 索妮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而就在那一个瞬间，男性人偶仿佛已经觉察到自己被发现了似的。它不再装模作样，露出了一抹邪异的笑容，人偶径直地向前伸出白森森的双臂——不只是它一个，而是所有的人偶！索妮惊叫一声，她再也不管会不会发出声音，一把将门拉开，然后猛然关闭，“砰”的一声，人偶们的手臂全部都被阻挡在了滑动门后。索妮本想要拔腿逃跑，但却脚下一软，跌倒在了软绵绵的座位上。 不行……不行！没有休息的空余了，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别说是死者，这些假人也可能会把我撕成碎片！ 这么想着的同时，索妮撑起胳膊，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脑袋却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五教走廊的天花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矮了？ 不……等等，自己刚才把滑动门关上，那导轨在滑槽中滚动的声音应该是“呼啦”一下才对，怎么可能会是“砰”的一声？而且……自己跌坐在走廊上的话，臀部的感觉也不会是软绵绵的，该是硬邦邦的才对啊…… 她根本就没有坐在五教走廊冰冷的地面上。 现在的她，坐在一辆加长型轿车的后座，而前面则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她又朝车窗外面看去，那当然不再是锦衣学园中见惯了的风景，而是变成了一排亮丽的别墅，只是不知道为何，似乎所有的屋子里都没有灯光。 这里……这里是…… 索妮又一次注意到了。现在她身处的地方，可不就是第三个故事之中，何总在从别墅离开时开动的车子吗？那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 索妮瞪大了双眼，瞳孔中闪出无比惊恐的目光！她看到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葛采容身旁的窗户映出了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面孔，看到她转过头来，车前灯在瞬间熄灭，只有空间之中从不知何处的黑暗传来的幽幽一声： “……进华，我来了……” “呜啊啊啊啊啊！！！” 发出尖叫声的同时，索妮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拉开了车门，整个人朝着外面跌了出去。她抱着头靠在墙根，低低地啜泣出声，心中发出向不知哪一位神明的请求：如果真是噩梦的话，求你让我快点醒过来吧，像是这样的折磨，我…… 睡眠原本是为了休息，可是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只怕她醒来的时候，也仍会感觉到身心疲惫吧。 身体下的地面传来微微的颤抖，与此同时，一种加速的晕眩感也袭上了她的脑袋。索妮讶异抬头，四周围都是牢笼般的镜面墙壁，而面前的门旁则设置了不少标注着数字的按钮。索妮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一台正在上升的电梯之中，那按钮最上方的显示屏中，红色的数字跳动着—— “0”……“1”……“2”…… “0”？是第零层的意思？索妮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之中，最近见到的建筑里，只有一座是有“第零层”的，那就是—— “叮”。 电梯在第三层稳稳地停住。电梯门打开的同时，索妮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起来，她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梯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干瘦的老者，不等索妮出去，他就先一步迈了进来。那张脸分明是亲切的，可在电梯中灯光的映照之下，却显得惨白无比！索妮瑟缩着后退，身体紧贴在电梯的墙壁上。而老人则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精美点心盒子举了起来，笑眯眯地冲她说道： “哎，姑娘……你叫什么来着？哎算了，这个，你看看你喜欢不？送给你了——”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嘴巴还在蠕动着，但却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动静……就在索妮的面前，他的面孔由枯黄逐渐变得青紫，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挤压着一样，一点一点地变细，几乎拧成了麻花，从他的口中，腥臭的鲜血喷涌而出，洒了索妮满头满身，还有那长长的黏糊糊的舌头……朝着无助的女孩缠卷而来！ “呃……？！” 在即将被那恶心的舌尖触碰到之前，索妮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眼之处，黑暗的头顶隐约可以看到旅馆的天花板。窗外有不甚明亮的光线射入，照在旅馆的烟尘颗粒之中，形成了一条仿若轻纱的带子。索妮听着近在耳旁的呼吸声，一道均匀，一道杂乱，杂乱的自然是自己的，而那均匀的…… 她转过头去，身旁是余敏儿紧闭双目的端正睡颜。 她还在馨月旅馆里，还在第五个故事之中，既没有回到锦衣学园的第五教学楼，也没有出现在某辆高级却冰冷的加长型轿车里，更没有被恐怖的老人尸骸困在电梯里面。那一切果然都只是梦境而已，只有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之声，提醒着她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恐怖。 索妮捂着胸口，悄悄直起了身体。 414房间的布置还是那么熟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洛羽晨学姐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监视着对面的单元楼，今天她是负责守夜的人，没有转过头来看向这边，似乎是并未发觉自己刚刚从噩梦之中惊醒；莫语琴一个人睡在另一张床上，大冷的天，她却把被子都蹬掉了；而睡在自己身边的余敏儿，仿佛是在睡梦之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似的，轻轻咂了咂嘴巴，有些不满地翻过身去。 索妮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烦躁的心绪。 她知道自己刚才经历的是什么，第一个故事和第三个故事中自己的死亡，还有今天自己看到的血腥一幕，所有那些融合成为了噩梦之中的恐怖内容。这就是灵异故事的骇人之处，不仅是在故事之中悄悄取走你的性命，即便是过去了几个月，它还是在你的潜意识中徘徊不断，偶尔尖笑着冲入你的梦境之中，让你不得不再度面对一次那些个惊悚的场景。长此以往的话，哪怕是再刚强的人也可能会崩溃掉，更何况是她这样胆小的女生？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没来由地会生起余敏儿的气来，或许就像是很多人的“仇富”心理一样。现在她已经死过了两次，可是余敏儿却就连一次都没有过，仍旧好好地生活着，还有一个聪明的男人愿意保护她。这简直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她可以如此安然地享受着上天的眷顾？凭她那根本排不上号的美貌还是凭成绩？ 没法去想。索妮捂住自己的脑袋。在故事之中，想要解开谜团生存下去，她们还需要这个女孩的能力。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半，极黑之时，太阳在地球的反面，正是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啊…… 索妮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虽然睡得比较早，但在那个无法阻挡的鬼哭声响起的时候，她当然也被惊醒了过来。只是当时四个人都在屋子里面，敞着灯光，倒也没感到有多害怕。只是睁了一会儿眼睛，鬼哭声结束之后，她又闭目睡了下去。一直睡到现在才被噩梦惊醒。 流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黏糊糊的，难受得紧。暂时也不想再倒头睡下去了，但要说起床去冲澡，索妮也懒得动弹。大脑倒是清醒得很。她解开了手机屏幕锁，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再过不到一个月，寒假就要来临了。这应该是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故事，就算假期中再有什么灵异故事，应该也找不上自己了吧？当然……说这话的前提，是自己还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索妮看着自己的手机，又通过窗户望望对面的单元楼。 那个老人也是，日复一日地看守着他的管理室，偶尔懒洋洋地和住户们说上两句话。但他的心里，一定仍对世间的某些人、某些事存在着期待吧？尽管言语中总是抱怨自己的外孙女怎么怎么“没良心”，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但实际上，他肯定还在盼望着，肯定还是喜欢着那个女孩，肯定并没有讨厌。不然的话，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不会那么亲切了。 索妮有一种感觉，她认为那个点心礼盒或许是老人打算送给自己的礼物，老人之所以会出现在三楼，也正是因为自己一直说要调查304房间，所以他才会到三楼去找自己。要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这样想想……索妮不由得对那个不知姓名的老人充满了一种愧疚之意，毕竟如果不是自己，他也就不会出事，既然是死在三楼，他的死亡毫无疑问跟鬼魂或者养鬼人有关。或许他正是发现了豢鬼人的什么秘密，才被那样残忍地杀害掉…… 但是现在，不管自己的猜测是对也好，错也好，不管自己是愧疚，还是想念，都再没有什么用处了。也许警察们会通知那个老人唯一的亲人——他的外孙女过来一趟，也许她会在老人的墓前或真心或假意地哭泣两声，然后继承走自己的外公为数不多的一笔遗产。也或许……就连这些小事都仅仅是一种奢望而已，两天之内，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而在故事结束之后，在故事中死去的这些人，应该都会以“相关者”的身份，被九方九世书从世上完全抹除掉吧？包括他们的资料、信息，和所有曾存于世的印记一同，彻底地……在这个人世中消失…… 而那或许，也是自己未来某一天的命运…… 索妮紧紧地咬着牙，她突然间从床上跳了下来，背后一身的汗，不洗澡确实太难受了。她轻手轻脚地穿上拖鞋，不管是沉睡中的“**”余敏儿还是外面守夜监视的洛羽晨学姐都没有发现到。掀起被子的同时，湿透了的后背被凉风吹着，袭上一股刺骨的寒意。 索妮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停下了，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没错，已经有几次和灵异直接接触经历的索妮，她的身体对于这一类的“东西”也产生了一种敏感。而现在，这种感觉正在明确地告诉她：眼下侵扰着她身体的这股寒意，并不仅仅是来自冬日的冷风，其中还有一分……是来自此刻，存在于她附近的某种不详之物。而那或许就是—— 想到这一点的同时，索妮慌张地四下转起头来扫视着房间，但除了床铺上睡着的余敏儿和莫语琴的身影之外，却并没有看到别的什么诡异人影。但那种异样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去，反而越来越清晰了！索妮蓦然间想到，昨天——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前天了——晚上洛羽晨学姐在卫生间的时候，是通过镜子中的倒影看到了那个女鬼，是不是说…… 难道这个鬼魂是不可能用rou眼直接看到的？ 那样的话…… 索妮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手机，按下了“照相机”功能，一秒短暂的延迟，紧接着屏幕中的画面晃动起来，智能手机根据周围的光线亮度自动调成了夜间模式。透过镜头看去，对面床铺上睡着的莫语琴看得一清二楚，就连她咂摸嘴巴的动作都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之中。索妮控制着镜头转向，旅馆的房门、阳台、卫生间、墙壁、床头灯，还有身旁端坐的余敏儿……所有这些都—— 嗯？！ 索妮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端坐的余敏儿？余敏儿不是还在睡觉么？她转过头去，没错啊，余敏儿保持着那副端正的睡颜，仍在美梦之中发出细微的呼吸声，并没有丝毫要起来的迹象。 那么……那么，自己通过镜头看到的，那是—— 索妮的手臂下意识地移动起来，再一次朝着自己的身边照了过去。而在画面之中，这一次被镜头捕捉到的，是…… 一个身穿着白色浴袍，长发披肩的女人，那张惨白的面孔就这么正对着自己的手机，用冰冷的目光透过手机屏幕死死地盯着自己！ …… 第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