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节 梦游症
某天半夜被突然惊醒，摸摸身旁，妻子所在的地方却是冰凉一片。厨房里传来咚咚的声音，是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动静。已经到该做早饭的时间了吗？我打了个哈欠，试图把疲惫的身体从床上撑起来。在经历了三次失败之后，终于够到了放在床脚的套头衫。虽然不好好把衣服放到衣架上的做法总会被妻子诟病，但大冬天的，只要一离开被子就有立刻结冰的可能啊，所以一定要放在伸手就能拿得到的地方才行。女人家怎么可能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 虽然说是“半夜”，但那也只是因为完全没有光亮透进屋子里，由此做出的主观判断。当然即便拉开窗帘，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不过深冬的日出总要晚一些。厨房里咚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切着什么钝物，难道大早晨就要炖骨头汤吗？早上吃太油腻的东西对脾胃不好吧…… 虽然还不能确定现在是几点，但手机定上的闹钟还没有响起，也就是说比平常的起床时间要早些。早些就早些吧，儿子今天要早起上课。明明才刚上初中，学校就要求早晨七点前到校，现在的学生可真够辛苦的。既然如此，我们家长也该做个榜样才是。 不过早起的原因并不仅如此……不知怎么的，低温似乎越过了暖气的阻碍，直直地朝着身体袭击过来。冷风总能让人清醒一些，据说可以起到与“贤者时间”相似的作用。但眼下的我却并未产生什么罪恶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 不详。 类似的东西如死神周身缠绕的黑雾一般在心头盘旋着。我摇了摇头试图把它甩开。 我裹了一件外套，穿着拖鞋走出卧室，那咚咚咚的声音便愈加响了。一股rou汤的味道钻入有些发堵的鼻腔内，让我不由得狠抽了两下鼻子。当初之所以会跟妻子结婚，不能说与她精巧的手艺完全没有一点关系。曾有朋友半开玩笑式地建议她开一家家庭餐馆，如果住的不是楼房，我想我们早就把这件事列入日程安排了。 伸手敲了敲儿子的房门，没有反应。 本来这活儿是不应该由我来做的，可妻子刚巧昨晚跟孩子闹了别扭，母子俩一块儿生起了闷气，谁都不理谁，倒把我难受得要死。躺在床上，妻子委屈地跟我倾诉： “晨晨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诶，这个……小孩子嘛，总会有个叛逆期的，咱们毕竟是大人，有时候就得忍让一点。这样吧，他再怎么闹腾，早上还得吃饭不是？你明天就趁早饭的时候跟他谈谈心，教训教训他，我帮着你，过一晚上他总该清醒些，只要听进去就行，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 “我不想出去买早餐……”妻子缩在我怀里，“早晨好冷的。” “那就在家里做。你做饭那么好吃，干嘛要出去买。” “你说得好听，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做？”妻子白了我一眼，“晚饭把最后一点儿剩菜吃光了。晨晨不就是为这个发脾气的吗？嫌是剩菜，还嫌没有rou……真是，咱们小时候有口吃的都谢天谢地了，哪来这么多事儿？” “……嗯，嗯，我也好想吃rou啊……”我有些迷迷糊糊的，答非所问。 那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太清了，我应该是睡着了吧？总而言之，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现在。考虑到他们母子俩还在“冷战”阶段，今天叫孩子起床的任务就由我来完成。我一边嗅着厨房里传来的诱人香味，一边再次敲了敲门。 仍然没人答应。 还没起床吗？唔……倒也是，闹钟到现在都没响，说明这个时间还是太早了些。不过早些也好，我决定悄悄把儿子叫醒，跟他稍微谈谈。晨晨一贯很听我的话，只要我让他去给mama道歉，好好说的话他一定会同意的。 这么想着的同时，我蹑手蹑脚地把门拧开。 “晨晨，晨晨——诶？”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可放在床头给手机电池充电的万能充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辉，照亮了那张床铺。床上有些凌乱，被子都耷拉到地上了，枕头歪歪扭扭……不过比起那些，现在床上空无一人。奇怪，晨晨已经起床了？ 我皱了皱眉头。虽然是个男孩，但晨晨的生活习惯很好，每天起床后都会把被子叠整齐的，今天却是怎么一回事？唔……啧，算了，上帝工作六天还要休息一天呢，偶尔一次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一会儿我帮他叠上吧。 刚才那种不详的预感伴随着rou汤的香味再一次袭来，我挥挥手把它赶开。 晨晨去哪儿了？在卫生间里吗？刚好我也要洗脸刷牙，便推门走进去，可卫生间里黑漆漆的，灯光关着，并没有孩子的身影。我略略想了一下，恰好厨房的咚咚声停息了片刻，我便高声问道： “老婆，你见晨晨了吗？” 我并没有指望能够得到回答，可是出乎意料，顿了一下，妻子有些飘忽的声音传来： “他在厨房呢。” 哦，跟妻子在一起呢。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由得对自己的过度多疑感到好笑。我还在担心个什么劲儿？他们一个是三十多岁善解人意的女人，一个是素来听话懂事的孩子，想必早晨刚一起来就和好了吧？我居然还在为怎么调解他们的关系劳心费神，真是…… 我刷过牙洗完脸，径直走向客厅，等待着妻子把rou汤端上来。虽然或许去厨房帮一下忙比较好，但我想难得他们母子俩单独相处说些知心话，我就不要去讨人嫌了吧。我想看看客厅挂着的时钟，好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在黑暗中却难以分辨。 一刹那间我感到有些不对劲，紧接着反应了过来—— 黑暗。 没有开灯。 怎么回事？ 对了……我回头看去，从我刚才起床开始，房子里所有的灯光都处于关闭状态，所以才显得这么黑。这是什么情况？两间卧室里的灯光关着也就罢了，客厅和洗手间没有开灯也很正常，但是厨房怎么不开灯？妻子要摸黑做饭吗？还是说没电了？不，煮汤用的应该是电磁炉，那样的话…… 在考虑着不寻常事情的同时，我缓缓退到墙边，伸手摸上了墙壁上的顶灯开关，手指刚要按下—— 脚步声。 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于身后。我赶紧转过去，黑暗之中，妻子手中端着一个巨物走了过来，那是汤锅，rou香就是从里面伴随着热气涌出溢满整个房间的。她直直地朝着餐桌走了过去，我刚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开灯，却突然浑身一颤！ 借着从窗外射入的微弱光芒，我看到了妻子模糊的面庞——她是闭着眼睛的！ 闭着眼睛走路，闭着眼睛把汤锅放在地上，闭着眼睛拿起汤勺和瓷碗……这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此刻就发生在我的眼前，我情不自禁退后了半步。与此同时，客厅中的挂钟突兀地响了起来——“当当当”三声，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开灯，为什么凌晨三点妻子却做好了饭——因为她是在梦游！是的，虽然一下子想到这上头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我记得妻子以前曾告诉过我，她小时候曾有过严重的梦游症，发病的时候常会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溜达，去做各种应该在白天完成的工作。当然，后来是治好了的。不过眼下这种状况，除了那个病症之外，我也很难想象得到有什么别的可能了！ 梦游症，梦游症……我在脑子里拼命思索着。由于妻子以前提到的时候，我只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就算不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我也没想过会再复发，是以对于梦游症，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虽然出于好奇读过一些文章，但也记不清具体的解决办法。好像记得有种方法叫“厌恶疗法”，只要大声把她喊醒就会没事，不过也有人说，叫醒正在梦游的人会使得患者精神错乱。我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的，现在也不敢拿妻子来实验。况且，她正在用汤勺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的rou汤盛入瓷碗里，如果现在把她叫醒，让她在慌乱之中打翻了汤锅，说不定会造成极其严重的烫伤事故！我没胆子去冒这个险！ “来尝尝。”妻子用轻灵的声音说道。 我不敢违逆，连忙坐到了餐桌旁。端过一碗rou汤使劲吹了几下，然后抿了一口。妻子闭着眼睛朝着我的方向，但我感到她即便是处在梦境之中，也在等待着我的夸奖。我没有让她失望。 “好喝，太好喝了！” 她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而我则在紧张地思考着对策。 梦游症……似乎一般是由心理压力造成的。妻子有什么压力呢？昨晚和儿子吵了架，今天就发病了，也就是说是这件事让她心中不快咯？病因是儿子……对了！儿子！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晨晨已经发现母亲是在梦游中吗？他也在担心母亲的状况，所以为了安抚她，他也没有开灯，在凌晨三点起床，并且一直待在厨房观察母亲，以免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吧？想到这里，我问道： “老婆，你已经教训过晨晨了吗？” “嗯。”妻子欢喜地点头，“果然就跟你说的一样，晨晨很听话，这次教训过，以后就再也不会犯错惹我生气了。” “哈……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嘛。”我附和着笑笑。心里却想着：就算再不听话的孩子，看到你这模样也会吓得当场认错的吧？ rou汤渐渐凉了一些，我几口喝得见底，把碗里的一块rou用筷子夹起来送进嘴里。这块rou切得有些粗了，不过考虑到妻子是在梦中做饭，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不，倒不如说，梦游做出来的汤还能这么香，真不愧是我的妻子啊！ 妻子迈着不太自然的步伐朝着厨房走去。我没有跟上。晨晨在厨房里看着，应该不会让她出事，比起这个，我得赶紧想想，该怎么安全地把妻子从梦游中唤醒。 我大口嚼着rou块，一会儿把它吞了下去，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这rou汤确实很美味，不过烫了些，要先晾一会儿。我从碗底又捞起一块rou，吹一吹送入口中。而这时，妻子的脚步声也从厨房折了回来。 看着妻子袅娜娉婷的身姿，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说一开始，晨晨担心母亲的状况，不得不陪在她身边。可妻子到客厅来的时候，晨晨为什么没有跟过来？他不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吗？为什么他还待在厨房里？为什么—— 另一件与晨晨“无关”的事情浮上了脑海。 我看着面前的rou汤。 妻子不是说……冰箱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吗？现在是凌晨三点，rou铺也不会开门的。那么妻子做汤用的rou，是从哪里…… 我突然浑身发冷，像是被魔鬼攫住了一般。妻子缓缓走近，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也散发着浓郁的rou香。 “老婆……”我的嗓音干哑，“晨晨呢？” “在这儿呀。”妻子开心地说道。 在那瞬间，我理解了她的意思。 黑暗之中，我勉强分辨出了那盘中rou块的形状。堆在最上面的，是一根三节状的长条带骨rou，前端那反着窗外微弱光芒的……像是一片指甲。 在这儿呢。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颤了颤，却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你跟他谈过心了吗？” “心？嗯，谈过了！”妻子坐在桌旁，双目紧闭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不仅谈过了，而且还煮过了！尝尝吧！” 她把盘子向我推过来。 “请用。”她慢声细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