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亭舍一夜（下）
荀衍和夏铉买了些酒，买了两条鲫鱼，买了三只鸡和十几个鸡子还有一些rou酱。许猊不知从哪里弄了半条狗来，也有一些酒。 亭舍里面本就种了一些菜蔬，蒹葭采洗了一些。 魏青把篝火点上，就在庭中，露天烧烤。两条鲫鱼用瓦煲煲了一大锅鱼汤，众人都分了一些，纷纷喊好滋味。 魏白做菜深得荀续的真传，其实荀续自己不会，但是要点他都清楚得很，鱼汤的鱼先用热油煎过一遍；一只鸡白切，要蒸不要煮，蒸的时候上汽蒸，不可过了火候，斩开来的时候，鸡的骨髓必须是鲜红的；另外两只鸡炖了，加葱姜，加豆酱，大火烧开，文火慢炖，滋味极佳；狗rou一半烤着吃，一半清水煮，烤的狗rou熟一点切一点，清水煮的煮出来手撕，蘸着盐吃，都风味独特。 夏铉等人哪里吃过这般精细的做法，暗暗赞叹世家豪门就是非同凡响。方亭的求盗叫何洪，本是话不多的人，可是难得有这么多的美食，对过还坐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一连喝了许多酒，居然蜷着舌头唱起歌来。 “举秀才，不知书。 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是桓灵之间非常流行的民歌，很多小孩子都会唱，有人把它当做童谣。本来在乡间唱唱也不是什么不对的事情，可是在座的却是颍川荀家，天下最出名的世家豪门之一。 夏铉吓得一下子酒醒了，连忙捂住何洪的嘴巴，冲着荀衍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这厮喝昏了头了。” 亭佐秦熊和亭望许猊也惊得满脸惨白，连忙从胡凳上面站起身来，作揖赔礼。 荀錶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你看看我们这里，哪有一个秀才，哪有一个孝廉？唱得好，来来来，我敬壮士一杯。” 荀家诸人也都一笑置之。 这才把夏铉等人安抚下来。 荀续忽然笑道：“今日欢宴，倒是何大叔提醒我们居然没有歌舞助兴，不好不好。蒹葭，来来来，你唱一个。” 蒹葭从小伺候荀彧，荀续又从小跟荀彧最为要好，好像是蒹葭的第二个主人一般。蒹葭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捧起酒杯开口唱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小姑娘声音好听，如同珠落玉盘，唱的又是汉乐府中的楚调，硬生生把一首幽怨的闺怨诗唱得柔媚可爱。 她唱完了，把酒杯向荀彧一举，长揖祝酒道：“祝君寿。” 这不是仅仅只是祝寿，荀彧才十五岁，祝寿太早了，这是敬酒，兼属歌。就是我敬酒给你，你喝了，就轮到你唱歌了。 荀彧淡淡一笑道：“谢。” 把酒饮了，他伸出手来在膝盖上打节拍，一边唱道： “南山一桂树， 上有双鸳鸯。 千年长交颈， ****不相忘。” 他双目看着身边的唐羽，声音温柔，把最后一句繁复吟唱，正是“三叠”的唱法。 唐羽脸上染上一片酡红，忽然举起酒杯接着荀彧的语音，唱道：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正是《饶歌十八首》中最泼辣的民歌《上邪》，歌声一完，众人便轰然叫好，纷纷祝酒道： “愿荀君白头偕老，百年不渝。” 荀彧谢过众人，忽然对荀续道：“阿续，到你了。” 荀錶和方亮起哄道：“阿续，来来来，阿续，阿续！” 众人跟着“阿续、阿续”的起哄。 荀续喝得也不少，他酒量最浅，已经有五分酒意，借着这股酒意，荀续忽然站起身来，把腰间的短剑“噌——”地一声抽出来，边舞边唱道：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王业成兮，四海清， 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兮，吾将醉， 吾将醉兮，舞霜锋。” 他唱一句，众人便跟着和一句，到了最后，众人一齐将“吾将醉兮，舞霜锋”反复叠唱了数遍，荀衍高声喊道：“好！” 众人也纷纷大叫道：“好！” 此时忽听门口也传来数声叫好声，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五六道人影伫立在夜风中，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夏铉高声问道：“可是周靖大兄？” 为首那人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人二十四五的样子，个子与荀衍差不多，七尺六寸上下，大红脸膛，一部威武雄壮的络腮短须，腰上缠着铁链，背后乃是一把环首刀。他的环首刀与众不同，想来乃是特制的，寻常的环首刀三尺到四尺之间，但是他的刀却将近五尺，刀把一尺，刀刃四尺，十分霸道。 周靖笑道：“我听说兄弟你今日得罪了黄必，我怕他今夜寻人来突袭你，就过来看看。本不想出声的，忽然听到小兄弟这般豪迈的剑歌，忍不住叫了声好。” 他风尘仆仆，衣物已经让夜深的露水打湿，显然到的时间不短了，可见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这个时代的游侠往往这样，为了一个诺言或者一个朋友，不论生死，不惧艰苦，看得出来若不是因为荀续的剑歌，他便打算这样在夜风当中坚守一夜，明天天未明的时候就悄然离去，不让夏铉知晓。 荀续心中一动，忙抱拳道：“这位大叔，更深露重，不妨过来同饮。” 周靖笑道：“什么大叔？我家小弟也就跟你一般大小，你叫孟平大哥好了。东西我吃过了，你们还有酒吗？我拿去给弟兄们分一分，坐下来就不必了。” 荀续施了一礼道：“颍阴荀续见过孟平大哥。” “哈哈，有意思。你是颍阴荀家的子弟？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是荀续吗？” “正是。” “荀氏之宵练，许子将眼光果真够毒的。你若是不嫌弃，改日我带幼弟登门拜访。”周靖说话做事十分爽快，也没有把高阳里荀氏看得多么高不可攀，言下之意，就好像是见到一个挺有意思的小朋友，就想带着自家的小弟弟跟人认识认识，希望他们交个朋友一样。 荀续笑道：“高阳里随时欢迎周大哥。” “哈哈哈哈，果然豪爽，不负神君后人的名声。”周靖接过荀衍抛过来的酒坛子，对他点点头，笑道：“你们接着饮宴吧，今夜定然不会有什么宵小之辈打扰。”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怎么想的，转身就没入到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许猊偷偷问夏铉：“亭长，这样好吗？” 夏铉爽朗一笑道：“有什么不好？换了我是周大哥，我也一般做法。来，今日痛快，不醉不归！” 众人轰然叫好。 是夜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