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个问题
颍阴城中，贞里刘府，灯火通明，剑拔弩张。 过晏仗剑而出，沉声道：“我叫过晏，此处老夫大约能说了算。” 荀续点点头，一抱拳道：“荀续见过老义士。” 过晏乃是当年刘陶担任顺阳长是第一位投奔他的著名游侠，二十来年始终帮着刘陶奔走护卫，担任着刘陶的助理与护卫，兼管刘府中武士宾客与护院。二十几年来，随着刘陶出生入死，多次救主，早已在颍川郡中传为佳话，现在年纪大了，退在刘氏祖宅，长子过预和次子过颙顶替他的职位，随侍刘陶左右。此次报信正是过颙不眠不休加急赶回的。 凭着这样的名望，过晏说他“大约能说了算”实在是谦辞，荀续尊他一声“老义士”也名副其实。 过晏点点头道：“刘家宾客，多习武行侠，脾气硬，火气大，寻常小事都忍不得，更何况家主蒙受如此不白之冤。荀县尉，将心比心，还请放开一条去路。” 荀续伸出三根手指道：“荀续此来，没有别的意思，只需诸位回答我三个问题，我问完了自然放行。”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竖起食指道：“头一个问题：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了解你们的对手是谁吗？” 刘府一众游侠面面相觑，一个红脸大汉高声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那群断子绝孙的呗！” 荀续冷笑道：“所以你们到了京师便要去张让、赵忠等人的府上要人么？” 过晏道：“这帮jian佞阉宦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不过首先还是要去黄门北寺狱劫狱。” 荀续道：“哦？那如此说来，你们的对手应该是太监和黄门北寺狱的狱官了。” “不错，太监手无缚鸡之力，北寺狱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们合力也不见得不能闯上一闯。”一个黑大汉一顿手中的铁棍，“当——”地一声，回音嗡嗡，显然颇有勇力。 荀续摆摆手道：“能不能成暂且不说，我只问你们，黄门北寺狱的狱官和狱卒与刘大人可有和冤仇？” “不曾有。” “是呀，既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去劫狱，平白无故将他们杀伤，纵然他们躲过你们这一劫，皇上怪罪下来，他们还是少不了掉脑袋，我且问你们，他们冤不冤？” “……” 刘府众人被他绕的有点懵，面面相觑，回答不出来。 荀续替他们回答：“自然是冤的。因为下令把刘大人关起来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当兵吃粮，奉命行事罢了。所以，你们的对手究竟是何人？” 这般引导之下，再蠢的人都想明白了，黑大汉挠挠头，有些难以置信道：“是皇帝？” 荀续一挑眉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当今的天子，那是上天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样的对手，怎么较量？ 刘府众人顿时熄了动静，纷纷犹豫起来。 过晏见状，忙要反驳。 荀续又伸出一根指头来道：“第二个问题，就算当今天子不追究此事，我且问你们，你们了解黄门北寺狱吗？知道它在哪里吗？知道它多大么？知道它分作几层，有几个院落，内里多少机关，多少守兵，多少暗道吗？你们知道刘御史被关在哪里吗？” 过晏也晕了，摇摇头。 荀续冷笑一声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李元礼人称‘天下楷模’，被关入黄门北寺狱中，多少豪杰大侠试图探监劫狱，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命丧黄泉，你们比那些豪侠如何？” 他顿了一顿，知道这些人多少还有些不服气，又道：“好，纵然你们同心同德，史无前例地将刘大人救出来了，你们怎么逃出司隶追捕？你们即便逃过了追捕，刘大人的宗族家小逃得了吗？只要宦官一本参奏，贞里便要鸡犬不留！你们都是刘大人的宾客，比我更加熟悉刘大人。我心中的刘大人刚直不阿，重情重义，纵然你们闯进了黄门北寺狱，恐怕他也不肯跟你们走吧？想想看，刘大人不走，对不起你们的付出，这叫不义；走了便是不忠；祸及家人，连老母都要受到牵连，这叫不孝。你们不是在救刘大人，你们这是将刘大人往死里逼！” 过晏听得满头大汗，急道：“非是我们之本意！” 荀续又是冷飕飕地送了一句：“等你将贞里刘府上下逼得鸡犬不留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打算轻飘飘地送上一句非是我们之本意？” 过晏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多言。 荀续道：“我知道各位都是义士豪侠，可是你们别忘了，你们还是刘府的宾客。刘大人名重天下，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刘家上下，若荀续今日当真松了口放你们出去，那才是对不住刘大人，莫要忘了，论起亲疏，刘御史我还要称他一声姑父！” 颍川、汝南、南阳等地两汉以来的土特产之一就是名士与豪门，豪门与豪门之间相互联姻，关系盘根错节，颍阴城中荀刘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有几个小青年看对眼了，名当户对，玉成其好。荀家儿女多，仔细排一排，荀续姑父、姨父遍中原…… 刘府众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纷纷原地踌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荀续爆喝一声道：“本县尉都说得这般明白了，你们还站在此处做什么？统统给我回去！” 那红脸大汉忽然越众而出，回身对着刘府众人一拱手道：“邓彪今日脱离刘府，诸位，我们有缘再见。” 众人纷纷惊愕起来。 荀续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身后荀彧和荀攸两个异口同声道：“不好。” 荀续瞬间反应过来，面沉似水喝问道：“邓彪！你以为你单枪匹马便能闯得进北寺狱吗？” 邓彪大声道：“邓彪粗人一个，不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俺只知道，俺与俺的老娘深受刘老爷的大恩，刘老爷遭了难，邓彪要是什么都不做，俺就没脸见俺娘！俺一个人去，跟刘府无关！” 荀续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最怕遇到这种愣头青了，三两句话直接把他好不容让这帮子热血青年冷静下来的脑袋瞬间点燃了。” 果然，邓彪一席话，让刘府上下都如梦初醒，索性由过晏带着头，转过身向着刘府的大门跪倒，拜了几拜，算作脱离刘府了。 一百多人，为了报恩，长跪刘府门口，痛哭拜别，站起身来，又相互抱在一处，放声大笑。 荀续又一次见到汉末游侠的气概，虽千万吾往矣，这样的人往往头脑简单，重诺轻生，动不动就会“以武犯禁”，然而正是有这样一群人在，正义、公平、良心才不会变成一纸空文，老百姓的血才会是热的。一千八百年后的中国，似乎太多的人都太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尽管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作者我也是一样，惜命，但是很多时候忍得憋屈。 后世的人喜欢看武侠，好莱坞的美国超级英雄电影票房屡创新高，正是因为现实生活中这样有侠气的人越来越少，人越来越聪明了，却也越来越不可爱了，一个个都变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是社会的进步，也是社会的退步。 荀续与荀彧最大的不同便是荀续十分欣赏这些游侠。 但是今天，荀续却不得不将这些人拦下来。 荀续默默地解开了背上的布包，一对双钩亮出森然毫光，荀承若要—— 快雪银钩会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