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情深如此
庄善若刚给菜地浇了水,直起腰来,隐隐绰绰看到前院过来两个人。 一个是童贞娘,自从上次在菜地里踩上了“粪肥”后,她就几乎不来后院了,这几畦菜地可总算是保住了。 另一个,身形要瘦弱些,可又不像是许家玉。 庄善若觑了觑眼睛,迟疑地喊道:“鸾喜?” 童贞娘赶忙停住了脚步,将身后的人拉到前面来,道:“还是大嫂眼力好,原先鸾喜刚进到我们家,我可是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家来的贵太太,倒是闹了场笑话。”她说话素来喜欢夸大几分,也没人当真。 盛装打扮的鸾喜抬了头,唤道:“善若姐!” 童贞娘又道:“转眼就到了归宁的日子,鸾喜念旧,还巴巴地绕了大半个村子来拜会了老太太。” 自从鸾喜定下来当了二老爷的四姨太后,三胖嫂一家可算是交了好运,也不在宗长府上当差了,倒是搬回了自己原先的那个院子。许德孝又另外拨了好营生给许三去做,倒是落得了一份体面。 鸾喜看着庄善若,竟是盈盈有泪。 童贞娘只当做没看见,上回吃了亏,这回却是再也不肯往前迈出一步了,道:“今儿幸亏大嫂在家,你们向来投缘,就好好唠唠吧。” 鸾喜道了谢,欲言又止。 童贞娘了然:“放心,你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给了她一把瓜子,正在前头逗着鸡玩呢。”言毕,留心着脚下重回前院去了。 鸾喜这才放了心。 庄善若在围裙上擦擦手,上前几步,拉了鸾喜的手,笑道:“你这一打扮,我倒是差点认不出来了!” “别人打趣我也就罢了,就连善若姐也这么说。”鸾喜见没有旁人。鼻头一酸,眼泪便滚了出来。 庄善若赶紧拉了她往柴房里走,安顿在床边坐下,柔声安慰着。 鸾喜今儿是三朝回门。穿了身茜红色的百鸟朝凤的裙子,头上腕上都带了亮晃晃的首饰,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原先的稚气荡然无存。 庄善若待她平复了情绪,低声问道:“你可都还好?” 鸾喜惨然一笑,道:“好或是不好还不是一样,从今往后我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庄善若听了吓一跳,侧眼看看鸾喜,除了眼皮子红红的。别的倒也无恙,便道:“你可是在心里怨着我?” “怨你?”鸾喜摇摇头,“怎么会?善若姐一心替我着想,我若是还怨你,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庄善若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道:“原先是我表哥将话传错了,我之后再让他去找你,就再也碰不上了。” “是我娘的缘故,她去回了二太太,免了我的差事,就让我成日在房里做绣活。” “若是那回能碰上……” 鸾喜打断了庄善若的话,道:“若是那回能碰上。我现在还是他们家的四姨太。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命一生出来就是定好了的。这人哪,哪里能和命挣?” 庄善若听着鸾喜小小年纪说的话这般老气横秋,心里愧疚。再一想,即便是那次王有虎没有传错话,单凭她一人之力。也不能扭转乾坤,只不过是白白给了鸾喜希望,最终又让她失望罢了。 “你若是能想通便好。”庄善若觉得自己安慰的话苍白无力。 “我还有爹娘,总不能学了大哥的姑姑,至少二老爷待我家人倒是极好。”鸾喜苦笑一声道。“吃的穿的都有,还另划了十亩好田给我们家,又给我爹找了个管事的好差事。我娘还买了个小丫头使唤起来了。” 庄善若皱眉,问:“那你呢,二老爷待你可好?” 鸾喜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撩起了袖子,腕上戴了一串镯子,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啊!”庄善若倒抽了一口冷气,鸾喜瘦弱的胳膊上尽都是又青又红的印子,还有些结了疤的齿痕,看着是触目惊心。 “身上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就更多了。”鸾喜默默地将袖子放下来,平静地道。 庄善若握了鸾喜的手,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是谁干的?” 鸾喜苦笑一声:“谁?还能有谁?” “二老爷?”虽然已有答案,可庄善若还是不敢置信。许德孝看着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知道,二老爷本就不待见我,还是因为二太太才勉为其难地纳了我。”鸾喜隔了袖子抚摸着自己臂上的伤痕,“他就来过我房里两次,每次都是又拧又咬的,还尽往那些见不得的地方折腾。” 庄善若皱眉,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洞房,可以知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个许德孝怕是……有病! “你可和旁人说过?” “这样羞人的事怎么说?”鸾喜幽幽地道,“我不过是极力地忍了,尽力不发出声音。可二老爷反而折腾得更厉害了,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叫了几声,他反而饶了我。” “那……三姨太呢?” 鸾喜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也从不正眼看我,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二老爷,怕是不会这样待她吧?” 庄善若悯然地看着鸾喜,她还是个孩子,身形都没长足,却要遭受许德孝这样非人的折磨,她忍不住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可是,又有什么用,她什么也不是,她连自己都顾不了周全,更何况是鸾喜呢?庄善若不禁有些泄气了,默默地将拳头松开了。 “我现在一到天黑就害怕,害怕二老爷到我房里来。”鸾喜颇有些瑟瑟,“幸亏他喜爱三姨太,有事没事都待在她的房里。我只盼着过了这一阵子,二老爷将我彻底忘掉才好,就像先头的两个姨娘那样,好歹给口饭,让我活着就成了。” 庄善若握了鸾喜的手,一时有些哽咽:“meimei……” 鸾喜反而一笑,打量了一圈柴房,道:“原来善若姐竟住在这儿,也太简陋了些。” “虽然简陋,却是落个自在。”这倒是真心话。 鸾喜又拿起床上的针线箩,细细地看了看庄善若绣的花,道:“我听婶子说你又绣花,又种地的,可是太辛苦了些。” “为自己,怎么苦都不为过。” 鸾喜一时有些默默的,用手指在庄善若绣的栀子花上摸了又摸,低声道:“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庄善若很是有些不忍心:“meimei,你才几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吗?我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头。”鸾喜眼睛又迷蒙了起来,“我不过是宗长府上养的一个玩意儿,二太太跟前养着的波斯猫倒是还比我尊贵些。若是运气好,过上几年生个娃娃,那还能守着过一辈子;若是运气不好,怀不上身子,那就等我爹娘百年之后,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庄善若看着鸾喜瘦瘦的肩头簌簌地发抖,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肩膀,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鸾喜又反过来安慰道:“善若姐,你别为我担心。说到底,宗长家还是厚道的,不单给我派了个小丫头。若是想出去走走,跟二太太说一声,十有八九也是会允的,倒是要比原先自在些了。” 鸾喜起身,推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留意到外头靠墙的那口废井,问道:“这井便是几十年前淹死过人的那口吗?” “是,还是大郎的姑姑,叫许皎月,原本是要嫁给宗长家的大老爷许德忠的。” 鸾喜一笑:“我倒是乱了辈分!”她那一笑里有着无尽的喟叹,仿佛整个人都渺远了起来。 庄善若看着心里难受,凑到她身旁:“meimei,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原先我娘将我拘在房里的时候我倒还真想一了百了算了,可是我娘早将房里的绳子带子剪刀之类的藏好了。”鸾喜嘴角含了一丝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后来出了瓶儿的事,我才绝了那个念头,只是后悔。”瓶儿就是跟了个瓦匠私奔的丫头。 庄善若心中一动:“后悔什么?” “后悔没像她一样,寻个年轻的工匠干脆也跑了算了。”鸾喜目光闪动,“我又没卖身给宗长家,逃了也不碍事。只要是有手艺,跑到哪里也都饿不着。” “那你为什么……” “说来也不怕善若姐笑话,我送饭的时候倒也真有个工匠尽是找我说话,光拿眼睛瞄我。若是我愿意,怕也是能成的。”鸾喜自嘲地一笑。 庄善若看着这几日迅速长大的鸾喜,知道说这个早就没什么意义,但还是问:“那倒是个好机会。” 鸾喜转过头看着庄善若,目光灼灼:“可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你爹娘吗?” “是。”鸾喜双目一转,“可我更舍不得……他!” 他——许家安! “若是上回没有阴差阳错,见着了也就见着了,也当是绝了念想。”鸾喜声音温柔似水,“若是真的跟了工匠私奔,这大半辈子怕都是不能回来的。半辈子见不到他,我不情愿,也不甘心!” 庄善若愣住了,难道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陪上一生的幸福,真的值得吗? 鸾喜的脸上闪动着异样的神采:“真的,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