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年

    陕西白莲教起义的事情，正应和了徐文龙死前所说的“烈火焚烧，改天换地”之言。以往也有白莲教教众造反一事，但是都不如这次声势浩大而且震动朝野。

    “陕西沔县，白莲教众造反一事，”燕王皱着眉头看着最新传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这帮反贼已经攻克沔县，打到略阳，杀了知县吕昌，又北上攻打徽州。”

    “在朝廷大军没抵达陕西之前，”坐在下首的张玉问道：“汉中卫应该发兵，不知道当地指挥佥事是谁？”

    “你不知道，”燕王道：“正月十四的时候，汉中卫发兵捕高福兴，兵驻阳平关的土门，猝不及防之间被这帮反贼打得大败而归。耿炳文和郭英刚刚抵达文，先遣陕西都指挥佥事吴旺将兵一万五千人，四川都指挥佥事俞琪将兵一万八千人等分道缉捕。你听听，缉捕，干得和衙役的活儿一样，就是因为这帮反贼都是流民出身，聚起来是军队，散下来又是农民，官军始终无法真正剿灭。”

    今年年初陕西的叛乱就是去年的延续，因为去年高福兴、田九成叛乱，后被官军打败，其下属被俘者4000人，朝廷当时的政策很宽待，“诏诛同谋，遣散胁从”，没想到这些被放回去的人第二年又纠合起来，又一次造反了。

    燕王这就说到重点了，这次白莲教造反可以归结到流民造反上去，可以说国朝前期流民的主要原因是躲避战乱，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白莲教教众就是处于被围剿的境地。现在还不是后来因为沉重赋役和土地兼并这一种情况下产生的流民，但是既然都归结到流民上来，那就有相同的特质，从古至今哪个朝代都不能避免流民这个问题，而流民起义的特点就是无力与官军进行正面冲突，始终处于被官军围杀的态势，其活动是到处流动躲官军，并乘虚突袭官府。在走投无路时容易选择投降，但走出困境后又很快重cao旧业，“旋抚旋叛”，反复无常。

    “虽然声势浩大，据说集众数万，”燕王道：“但是依我看来，不过是浮萍无根，只是吓坏了我那个亲侄儿，西安离沔县那么远，周围还有四个卫所，还有王府亲兵上万，居然还让他连上四道奏疏，请求大军赶紧入陕。”

    “这要是换在殿下身上，”几个家将就笑道：“怕也不等卫所官兵，只带着俺们便杀过去了，也不是吹，十天半月，就见分晓！”

    “尚炳毕竟年幼，经历不足，”燕王道：“若是我秦王兄还在，也不是如今这个光景。”

    皇帝也是知道如今承袭父位的秦王朱尚炳年纪太轻，没经过什么阵仗，也就没有怎么责怪，不仅让郭英和耿炳文开赴大军入陕，又敕命尚炳练士卒，缮甲兵，时刻巡罗以备不测。

    提起皇上对秦王尚炳的关爱，朱能就笑道：“殿下不也如此吗！世子与二王子去了开平，殿下不也谆谆嘱咐，一日之间，往开平送了三次信，就是为了提醒世子在开平堤防马匹奔冲，这舐犊之情，怕不是皇上独有的罢！”

    “你倒记得清楚，”燕王指了指他：“说到开平马场的事情，你小子之前一直说要去开平看马，这次怎么不跟着高炽他们一起去看？”

    朱能就沉肃下来：“不是臣不想去，是臣老爹病情反复，殿下也是知道的，臣的老爹，平常身子骨也好的没话说，这一次生病，就惊天动地地，吓得我哪儿还敢往外头跑，伺候床前尽些孝心罢了，说来说去做儿子的也就那一点心愿，希望老爹身体硬朗，没病没灾，这就最好不过了。”

    “怎么，你父亲这病，”燕王关切道：“还是从京师回来患的那一场风寒引发的吧？”

    “是啊，”朱能一拍大腿：“去岁十月从京师返回来，就生了一场病，还是不适合京师那边的气候，十月份，搁北平就是刚下了一场雪，刚生起炭的的时候，穿一件轻袄就行了，我爹就这么想的，带了两件加棉袄子去了，我说不行，京师气候不一样，让他把皮裘带上，他不听我的，这一回来就病了，病了还不肯吃药，扛了几天倒也真扛过去了，谁知道病根还在呢，年底喝了酒，汗没发出去，又病了一场，这一场病还来势汹汹，当真把我吓坏了。”

    “京师和北平气候自然不一样，”李旺也道：“北方虽然冷，却是干冷，很少听说有生冻疮的。有钱人家烧地龙，没钱也能烧热炕，怎么着都热乎乎地，倒是南方阴湿，那就是寒，寒气啊从脚上就渗上来，多有患关节病的。”

    燕王就道：“你也是从京师来去了一趟，看样子也是感受颇深呐。”

    “臣这把老骨头，还能蒙皇上召见一次，亲自赐下赏赐来，”李旺果然感慨颇深的样子：“感激涕零，无法言表啊。臣当时那种感觉，恨不能再纵马沙场，为皇上驱驰一次，即算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这就要说到去年九月份的一次大事情了，说是皇帝有一日忽然驾临了太庙，看到配享太庙的功臣图像，念及诸功臣多亡，欲对幸其存者施以恩赍，遂诏天下致仕武臣入朝。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二十日，应诏至京师的人有二千五百余人，皇帝全部召见并赏赍。这个致仕的武臣有不一样的等级划分，比如说凡壬辰年至甲辰年从军，洪武十一年以前为官的，指挥使赏银一百两、钞二百锭，指挥同知银九十两、钞一百八十锭，指挥佥事银八十两、钞一百六十锭，正千户、仪卫正银七十两、钞一百四十锭；副千户、卫镇抚、仪卫副银六十两、钞一百二十锭，百户、所镇抚银五十两、钞一百锭。

    壬辰年至甲辰年从军，洪武十二年以后为官的，和乙巳以后从军，洪武十二年以后为官的，赏赐不一样，不过每个来到京师的武臣都有钱钞赐下，包括北平来的是燕山左护卫副千户李旺和朱能的父亲朱亮。

    李旺回忆起皇帝对他们说，“元末兵争……你们奋起从朕，共平祸乱，勤劳备至。天下既定，论功行赏，使你们居官任事，子孙世袭，永享富贵。我思起兵时，与你们皆少壮。今我年老，你们亦年老。久不相见，心常想念，故召你们来见。所赐薄物，以资养老。你们还家，抚子孙以终天年。”

    “我当年刚入伍的时候，在巢湖的船上，远远见过皇上一眼，”李旺就叹道：“那一眼看得清楚，皇上当真是雄姿英发，挥斥方遒，弹指一挥三十三年过去了，我再见到皇上，皇上、皇上也老了呀，皇上说这些年心里想念我们，还说跟我们同历艰难，至有今日，唉——还是那句话，皇上还有披甲上阵的一天吗？要是还有这么一天，我就是拼了这老骨头不要，也要跟着皇上去啊！”

    皇帝此举，是在大兴胡蓝之狱后，拢络诸致仕武臣之心、防其反侧的措施，然而确确实实让诸将无不感激。因为皇帝同时还保证：“顾我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你们子孙亦享无穷之爵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