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物是人非情难休
你说,你喜欢我。 我说,我也喜欢你。 雨夜里那个匆匆的拥抱,凉热交错的体温,那个轻的不能再轻的,试探的,悲伤的亲吻。 时光多么残酷。 我紧紧捏着那个荷包,缩着脚坐在那里。 我想哭,想喊叫,想……有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感觉。 哪怕连这世界都毁灭,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包括我自己在内。 可是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把那个破旧的荷包放在唇边轻轻亲吻,把脸贴在上面。 这个是李柯重要的东西,我曾经在里面寄住过,那段时间,虽然有忧虑,也不自由,可是,却是我们唯一一段在一起相处的时光。相识超过十年,相处的时间却很短。 李柯,你当时看到我僵硬的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绝望,满心都是愤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我摇摇晃晃从地下爬起来,扶着石壁慢慢走到洞口。灰大毛正蜷着腿坐在那里,似乎也有心事。我一露头,他立刻跳起来:“师傅!” “带我去看看……”我慢慢的,艰难的说:“他的坟在哪里。” 灰大毛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师傅,你刚刚醒来,还是等……”他看着我的神色很快改了口:“好,我带你去,就在外面山坡上。” 这个石洞很大很深,我住的那个洞只不过是个庞大的石洞的一个小角落,这里道路错综复杂,岔路极多。灰大毛带着我绕了好几个圈子,走了不短的路,才真正看到洞口。外面的光线更强,我用手挡住眼,听到灰大毛说:“师傅,那树下就是。” 天很蓝,蓝的耀眼。 我缓缓放下手,灰大毛指的是离洞口有几十米外的一棵松树,树下有座坟。 我缓缓走了过去,走的很稳。 奇怪,我不觉得多难过。 我冷静的走到跟前,看那块石碑上什么字也没有写。 我忽然想起,不太记得是哪一天了,李柯朝我笑。 他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眯一下眼。 有点稚气,没机心。 还有,他的唇边有个小小的笑涡,不太明显,不仔细就不会看到。 “为什么没写字呢?” “我怕写不好……我也不想去求别人写……”灰大毛搔搔头:“我也不知道该在碑上写什么啊……师傅你要觉的不好,我马上下山去抓个会写的人来……” “不用,这样就挺好。”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碑上,应该写什么。 感觉要写的话,写上一万字个在上面,也觉得不够。 所以,一个不写,也很好。 就这样吧。 这黄土下面,埋的真是李柯吗? 我在石碑前蹲下来,可是腿不稳当,所以,蹲到一半的时候,就跪倒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那个迷路的小孩。 想到后来再见,那个人倔强的清亮的眼神。 我们一起关禁闭,他写字,我捣乱…… 想到他吹笛子给我听。 真好听,我真想再听一次。 “师傅,你要是想哭啊,就哭一会儿吧。”灰大毛推推我的肩膀:“李道士人还不错啦,不是那种讨厌的道士,他还教我不少东西呢。” “凤前辈来过一次,敖公子没办法总来,我和他在这里过了好多年啊,他每天都在你跟前坐着,说话啊,写字啊,都在你旁边。他说看着你心里就踏实……他没说,不过我知道他每天啊,都希望你醒过来。他慢慢变老啦,长出白头发来……” 风吹过来,山坡上的草翻着绿色的波浪。 灰大毛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音细碎而平缓,听起来,就象草叶的簌簌声。 我好象听到了他说的一切,但又象没听到。 “后来他走不动了,就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我把他搬过去。嗯,他去的时候也在你旁边……我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就走啦。挺踏实的表情,头就靠在你的手旁边。后来我就把他埋在洞口了,他自己以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这样离你不太远……” 灰大毛偷偷看看我,我说:“你继续说,我在听。” “哦……道士平时也不怎么打坐修炼啊,我曾经想过,看看他能不能想别的办法,活久一点,不要老……他说不用。他说啊,缘分这东西是不能强求。要是强求的话,可能原来能得到的东西也会失去。他说,只要你好好的,他就算没什么别的奢望了。” 笨蛋…… “嗯,我和他处的还不错啦,他可没有看不起我是个小妖怪的意思。我有次还问过他呢,他知道你是蜘蛛,怎么不害怕。他说你的心很好……再说,你是蜘蛛的时候小小的一小点,才比他的指甲大一点,有什么好害怕。我想啊,他肯定是,和别的人太不一样了。既然他连你这么毒的蜘蛛都不怕,那我不过是只小老鼠,他肯定就更不怕了……可是有一次啊,我喝醉了酒,就现了原形了嘛,他居然嗷一声,一下子从桌子跳过去了,跳过了桌子啊。原来他不怕蜘蛛倒怕老鼠……” 是吗?我都不知道,原来李柯怕老鼠啊。 嗯,他又没说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老鼠,所以我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太阳照在身上,额头很烫,可是我手脚还是冷冰冰的。 “嗯,还有,这个道士不吃荤的,所以啊,我和他的东西要分开吃,他就吃些松子啊黄精啊什么的,还常常不吃。有次我请他喝汤,喝完问他好不好,他说很好喝,我才告诉他是山鸡汤,那会儿他的脸色啊,哈哈哈……”灰大毛笑了两声,又突然停住声音,看看我的脸色。 “继续说啊。”我听的很认真。 有点嫉妒灰大毛,可以和李柯这样生活在一起。 这么多年,每天都看到他。可以说话,可以……看到他…… 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黄土,这个没有字的石碑,这漫长的三百年时光,把我们永远隔开了。 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