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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生

    春瑛忙忙穿了件夹袄翻下床,点起油灯,打开门往外看,院里其他三间屋子都被惊动了,路有贵披着衣裳走出门侧耳细听,路mama在后边问:“是斜对门那家人在哭么?”

    外头传来狗叫声,接着便有人急步跑过来,似乎是往对门去了,连声拍门叫着:“张家的,张家的,你没事吧?”却是个妇人的声音。

    那哭声顿时停了,不知含糊说了些什么,那妇人撞了几下门,接着便是门开关的吱呀声。那屋里仿佛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传出几声哭叫,隐约听着是喊疼。

    春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风吹着冷,忙缩回屋里关上门,哆嗦着重新钻回被窝里。十儿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吵死了”,又沉沉睡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通拍门声,方才说话的那妇人喊着:“开开门,开门呀!求大爷奶奶们帮帮忙!”小院又被惊动了。

    春瑛睡不住了,只得重新起身匆匆穿好了衣服,踩了鞋子出门去看。只见路有贵打开了院门,一个四十来岁的庄户妇人便冲他道了个万福,焦急地道:“大半夜的打搅真对不住,张家媳妇儿快生了,她男人不在家,附近除了我们两家,其他人家都离得远,能不能借个灶烧点热水?再借点剪子、白布、水盆什么的……”

    不等她说完,路有贵便打断了她:“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她家没这个?”

    “她家只有一个灶,锅太小,烧不来,其他东西原打算要备下的,可日子还早着呢,万万没想到现在就要生!”

    春瑛听说是这样紧急的事,忙上前问:“可请大夫稳婆了没有?她才疼没多久吧?现在去请还来得及!”她记得孕妇要生产时,都得阵痛很长时间才能生的,对面那个张家媳妇,方才哭叫想必是疼得厉害了,顺便又可以求救。

    那妇人有些诧异地看了春瑛一眼,答道:“我瞧着不好呢,只怕就要生了,大夫在镇上,哪里有功夫请他去?也用不着稳婆,村里的老姐妹们谁没生过呀?因这里离得近,比我家还近许多,因此来借个灶。”

    这妇人说的却也是实情,这一带位于庄子西北角上,除了仓库外,便只有三户人家,一户是路王两家暂住的院子,一户是斜对门,还有一户离了约有一百米,想必就是这妇人的家,可说是相当远了,如果产妇自家的灶台真的不好用,她就近向路王两家求助,也不奇怪。

    对门院里就传来一声女子尖叫,那妇人急了,忙道:“我回去看看,一会儿再来,若是你们家里有生产过的,还请去搭把手。”说罢急急跑回去了。

    春瑛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如何反应,看了看父亲,干巴巴地道:“我们借给她吧?生孩子是大事……”

    “胡说!”路mama披着衣服出来了,皱眉道,“我们又不是这里的庄户人家,这样的事跟我们什么相干?!她家难道没有锅、灶和剪子、白布?即便是来不及准备,剪子和水盆是必有的!巴巴儿的大半夜跑来找我们借,只怕是舍不得用她自个儿的吧?!”

    春瑛没好气地道:“又不值什么,何必舍不得几样旧东西?我们虽不是这里的人,到底是要在这里长住的,得罪了庄里的人家,有什么好处?娘,你就当作是做善事,顺便跟庄里的人搞好关系吧!”

    路有贵也道:“春儿的话有理,你快把秋姐儿两口子今儿带来的新剪子和布拿来,再烧一大锅水,忙完了,也去打个下手吧。”

    王家人这时也走出来了,王二婶小声嘀咕:“把东西借给她,回头沾了阴血,岂不晦气?!”王二叔皱着眉头骂道:“就你多事,还不快闭嘴?!”她不服气,辩解道:“咱们用的多是从庄上收来的旧东西,若是有不干净的,那产妇用了有个好歹,可就赖上咱们了!你整日家出门跟人打交道,难道就没吃过这些人的亏?!”王二叔想起白天买旧家俱时被庄里人多讹的银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春瑛听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王家严格说起来,只是关系极远的姻亲,形势所迫,才不得已跟路家人住在一起。她跟十儿交好是一回事,却不能代十儿的家人做决定,也不好得罪十儿的婶娘,只好道:“那就借我们家的给她吧?把盆洗干净了,拿滚水烫过,想必就能用了。”在古代,开水是最方便的消毒剂。

    她在这头忙碌,又劝父母进屋穿上厚衣裳以免着凉,王大婶见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对妯娌道:“又不值几个钱,明儿再去买新的也就是了,还是借给她家吧,免得叫这庄里的人知道了埋怨。”说罢回屋拿了一匹白布出来,笑着对春瑛道:“这是我白天才收来的,原打算给老人和两个小的做几身单衣,这会子倒是先用上了。我这就给她们送过去。”路mama穿好了衣服,拿着个小包袱出门,闻言忙道:“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吧。”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勉强神色,春瑛猜想定是父亲劝过了。

    两位mama都到对门帮忙去了,春瑛在棚子里烧着水,王二婶瞧着怪没意思的,又被丈夫瞪了一眼,一脸讪讪,忽然听见公公屋里传来咳嗽声,忙过去问安了。

    春瑛把水盆洗干净,又拿开水烫了一遍,便将水倒进去,捧起打算出门。十儿穿好衣服出来,打着哈欠道:“还要烧么?我来吧。”春瑛笑了:“多谢多谢,辛苦辛苦。”得了一个白眼。

    将热水送到对门,方才那妇人喜滋滋地接过来,又再三道谢。春瑛打量着这房屋,见是三间土坯房,南北开着两个窗,不过一尺宽、两尺长,上头糊着纸,墙上贴着旧年画,一应桌椅箱柜,都有年头了,桌上点着昏暗的菜油灯,西面有房门,挂着花布门帘,里头传来阵阵哭叫声,那小媳妇似乎很痛苦。

    王大婶低声安慰着:“你这是头一胎,因此会吃力些,我知道你疼,好歹忍一忍,省些力气少叫嚷,回头要生时,也多把子力气。”

    那小媳妇哭道:“可我痛……痛死了!!!”又哭。路mama掀了帘子出来对那邻居妇人道:“这不是办法,我们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这样下去,回头哪里有力气?!”转头一看春瑛也在,便打发她走:“来这里做什么?女孩儿家不该来的,快回去!”

    “我只是送热水来。”春瑛辩解着,又听到那邻家妇人说要去请产妇的娘家母亲来,但是她同时还得找庄上另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妇人,不顺路,能不能请她们家的人去。

    路mama道:“我们家才来了两日,连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呢,哪里知道她娘家住哪儿?!”

    那妇人忙道:“极好认的!就在庄子东北角上,你们沿着出庄的路一直走,穿过那边的林子,就能看到几处房舍,左手边第一家就是。”

    春瑛忙道:“我白天去过一回,我去找吧。她家姓什么?”

    妇人一喜:“姓彭,叫彭老权,他家门口有块大石头,瞧着象个石磨似的。”

    路mama忙拉住女儿:“这大半夜的,你哪里认得路?当心摔着了。”

    春瑛道:“不防事,我拿了灯笼照着去。”说罢跑回家,加了一件夹坎肩,见没有灯笼,便从柴堆里抽了一根出来,在一头捆上破布条,蘸上灯油,点着了做成火把,拿着出门。

    十儿忙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叫人,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别忙着烧水,等对门有信儿了再说,免得浪费了柴火。”说罢春瑛便出了门,照着白天的印象,往林子的方向走。

    这时正值十三四的光景,天上月色尚明亮,手里又有火把,春瑛心里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路面不平,时不时有石子硌脚,她走得有些不稳。到了林子前面,她打量着里头黑乎乎的,倒有几分犹豫,但转念一想,既然那妇人说了这条路,那就必然没问题的,林子又位于庄中,范围也不大,想必不会有危险,便大着胆子将火把举到前面,直直走进去了。

    林中种的都是桑树,因此长得并不高,只是树叶茂密,遮住了前路。春瑛一边走,一边举高了火把,以免烧着叶子,慢慢地,发现林中原来有固定的小径,忙顺着小径一路穿行而出,不一会儿,便出了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几处房舍,春瑛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找到了彭家,春瑛大力敲门,叫醒了人,那彭家老夫妇听说是小女儿要生产了,急急穿好了衣服,连门也顾不上关,便急急要走。春瑛怕老人家会摔跤,又瞥见那彭婆子是小脚,忙上前扶住,使力搀着她往前走。彭婆子道了谢,又见春瑛居然是个大脚,笑道:“事儿一急,倒显出大脚的好处来了。”

    一行三人靠着一支火把,跌跌撞撞地到了地方,产妇家的小院已经热闹起来了,三两个不认识的妇人在院中忙碌,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便笑道:“正说呢,彭婶子快进去劝一劝吧,你闺女头一回生,怕得很,怎么也忍不住叫唤!”边说边上来接了手,搀着彭婆子进屋。春瑛早已气喘吁吁地挨着墙抹汗了。

    回到自家院子,所有屋子都点起灯来了,连院中也插了两个火把。两个妇人在帮忙烧水,王二婶翻出了一瓶子药丸,说是有人参在里头,给产妇含着,最是提气的,倒了两粒出来,其中一个妇人把手擦了又擦,当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了去。十儿煮了一小锅粥,还问另一个妇人:“张嫂子平日爱吃什么口味的?我这时做好了送去,省得她肚子饿了没力气。”而路有贵、王大叔等人,则穿戴好了,打算连夜赶到镇上找张家后生,顺便请大夫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庄上的人好像都行动起来了,连王路两家人都不例外。春瑛看着人们忙个不停,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感动,忙上前抢过十儿手中的勺子:“让我来吧,你回去睡。”十儿嗔了她一眼,转而跑去剪红纸。

    张家媳妇痛了大半夜,终于在拂晓时分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庄上各家各户得了消息,都觉得吉利,纷纷前来贺喜。连曹娘子和赵三嫂都分别带了贺礼上门。不一会儿,张家后生回来了,惊喜非常地在众人的祝贺下回家抱了孩子,高兴得哭出来了,惹来众人善意的嘲笑。

    春瑛和十儿在天亮后才回房糊乱睡了个把时辰,又起床梳洗了,跑去看小宝宝,直到母亲们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虽然身体很累,眼皮子也困得紧,但两人的精神却很亢奋,十儿不停地说着孩子的小手小脚,春瑛也一边傻笑一边附和,然后跟她争论起是男孩比较可爱还是女孩更可爱这种没营养的论题。

    赵三嫂进门时听见了,便笑话她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也是这庄上的人家呢,快回去把头梳好了,瞧着象叫花子似的!”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知道今天心急,梳得不如平时用心,十儿咧嘴笑着拉她回了房,两人互相帮助着重新梳头。春瑛想着今日有喜事,应该戴朵绢花,正想问十儿哪一朵好,回头看到她怔怔地坐在一旁,也不说话,便问她怎么了。

    十儿笑了笑,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横竖三少爷也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我们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这庄户人家的日子……也自有一番乐趣,是不是?”

    春瑛笑了:“没错!三少爷不管咱们,咱们也不稀罕他!”

    十儿笑了,迅速抢过她手里的花,往自己头上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