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叶瘦红肥两厢倾
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 玉无瑕喝着檀龄精心调制的菊花茶，略略的苦涩带着恰到好处的回甘，看着长街的一片安宁，不由得萌生出些许作诗的兴致来。 她可从未有过些许闲适的时光呢。 恰在此时，马车稳稳的停住，秦疏低沉悠扬的嗓音传来：“郡主，到了，请下车。” 先掀开了帘子，玉无瑕偷偷地瞧了一眼，发现衙门一片安宁，她才松了一口气，提起裙裾，小心地下了马车。 新官上任，还是低调一些好。 于是，玉无瑕只带了檀龄和经过易容之后的薄忆，刚刚想从什么偏僻的角门之类的地方溜进去，秦疏却一脚跨出，一板一眼地说道：“郡主，镇国公主殿下有令，微臣必须随身保护您。” 玉无瑕看着秦疏一身肃正，回头看看，这里又是曾经和他有过不和的都京府，玉无瑕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又是衙门里，哪里能有什么危险？你还是先走吧，本郡主不需要你保护。” 秦疏听了玉无瑕委婉的拒绝，硬挺的眉头刚有皱紧的痕迹，却又突然松开来，只是机械地回答道：“启禀郡主，镇国公主殿下命令微臣必须贴身保护您，不得离开一丝一毫。” “难道我如厕你也要跟着吗？”玉无瑕听了秦疏的话，有些烦闷地问道。 “……”秦疏难得地沉默了一下，接着想了想，又说道：“除了郡主如厕，微臣必须贴身保护您，不得离开一丝一毫。” “……”这下子无语的是玉无瑕了。 深吸了一口气，玉无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面前死板板地秦疏，终于放软了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秦疏，你可是一等侯，现在我不过是一个七品的小小文书，你跟着我，是多么不合适啊……” 可是一向被玉无瑕称为“木头人”的秦疏，又怎么会真正理解她的心思呢。他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虽然郡主如今任职为七品文书，可您的身份是一品郡主，自然当得起微臣的贴身跟随保护。” 眼见自己抛出去的软钉子被秦疏硬邦邦地又抛了回来，玉无瑕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认命。 她就知道，对着秦疏和莫玄羲这两个男人，她永远没辙。 被迫认命的小郡主，也就只能带着身后这个金光闪闪的一品侯护卫，捧着自己七品小官的就职文书，一路上感受着火辣辣的目光，匆匆地往自己刚刚被分配好了的小屋子里跑。 她一直没有看秦疏，自然不知道，此刻跟在她身后的秦疏，目光里都是淡淡的喜悦的光。 镇国公主殿下并没有要求让他贴身保护玉无瑕，刚刚那些强硬的话都是他自说自话，反正也没人有胆子去问镇国公主殿下，是不是她真的吩咐过他要这么做。 本来，他也只想早早离去，不想让那道总也萦绕在他心头上的身影再次占据他的内心。可是看着她单薄的身影，面对着红瓦黑墙，阴森森的都京府时，他的心头还是不由得一软。 不舍得让她一个人去扛，即便事情不多，不繁重。他也心头难自持。 “这个，郡主……您的工作，就是查验一下过去几年的案件卷宗，看看有没有缺部漏部，有损伤破坏的即可。因为东尧立国尚浅，近些年也没有什么案宗需要整理翻阅的，所以郡主的工作十分清闲。”一个带着玉无瑕的师爷，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对玉无瑕说着。 “那我可以翻阅这些文书、档案、卷宗吗？”玉无瑕看着这件小屋里不多的一些卷宗，兴趣缺缺地问道。 “只要不遗失、损害这些卷宗，郡主可以自行翻阅。如果郡主没事，小人便先行告退了。”玉无瑕冲他点点头，那师爷对玉无瑕和秦疏各拜了一拜后，就弓着身子离开了。 看着秦疏一副真“你是风儿我是沙，你去哪儿我去哪。”地架势，玉无瑕也只能选择性地无视他，缓步走到一个落满尘土的架子旁，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拿起了第一卷。 她缓缓地展开那一卷文书卷宗，那还是东尧国历元年所发生的事情。只是那字迹带着些些的熟悉之感，她往后瞧了瞧，果然看见了“手记卷宗者：文书玉凝心”的字样。 如若她没记错，东尧国国历元年之时，她的母亲，应该和她如今的她同等年纪。还不是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主殿下，只是同她一般，是个窝在都京府里的小小文书。 她又耐着性子往下读了去，发现玉凝心记录的这第一个案子，是个凶手杀兄夺嫂，又嫁祸给隔壁邻居的案子。本来下头小县城的县官已经判了邻居有罪，邻居屈打成招预备秋后问斩，却在那状纸递上都京府存档时，被玉凝心一眼看出了破绽。 彼时只是三公主的玉凝心在看见这件案子之后，同都京府尹据理力争，约定以三天为期，终究是以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半块邻居从来不吃的麸麦饼和邻居家墙上的一个并不符合邻居的脚印而使他脱离了犯罪嫌疑。最终，玉凝心用了“借尸还魂”之法，将凶手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清晰了所有的犯罪事实，令都京府尹甘拜下风，玉凝心一战成名。 越读下去，玉无瑕越觉得十分有趣。原来，在玉凝心没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公主殿下之前，过的人生虽不若她后来一般跌宕起伏的传奇，但比起普通人来讲也是有风有浪，有滋有味的了。 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这个小案子的详实介绍，她把整个卷轴展开，眼睛往后扫了一扫，却发现，虽然记录者整理者是玉凝心，但是这本卷宗上记载的案例十之六七，都是经过玉凝心之手才真正地盖棺定论。 为什么这些案子都由玉凝心插手过？玉无瑕想了想，以她对她娘亲的了解，她觉得真相一定是：这些案子在原本玉凝心插手前，都是有问题的。 十之六七，竟有这般高的比例，想来东尧建国之初，司法体系也是混乱不堪的。 玉无瑕正捧着卷轴愣神之际，端着茶水点心的檀龄就踏了进来。一进门，看着这间小屋四壁空空，尘土飞扬，先皱了眉头。勉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她把托盘放下，对玉无瑕有些生气地说道：“郡主，这都京府真是太过分了，房间小点旧点便罢了，竟然还满地尘埃，脏成这样，他们也有胆子让郡主进来！” 看着檀龄小脸气的有些鼓鼓的，本就没在意的玉无瑕只是笑笑，随意说道：“我刚刚授职，一是匆忙，二是不宜搞特殊，而且经了他们的手，鬼知道我到底能看些什么，现在这样，正好。” “我的好郡主，您可真是随遇而安啊！”檀龄一口气，檀龄有些嗔怪地说道。眼见自己的主子指望不上了，檀龄又叹了口气，幸好带的人不多，但总还是有几个小丫头跟着，随意打扫打扫还是可以的。 吩咐了小丫头们去都京府里找了扫撒清洁的工具，檀龄挥着手，不耐的把看卷宗看得兴趣正浓的玉无瑕和死板板地坐着的秦疏给赶出了那间小屋。 “郡主，今天太阳好，您多在外头转两圈，散散步再回来。这里头实在是太脏了，不给您清理干净，若是让秦嬷嬷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叉起腰来，檀龄蒙上一个防尘的面纱，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对被她“赶出去”的玉无瑕说道。 眼见着自己有家归不得，玉无瑕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听着里头檀龄各种指挥，回头看看皮笑rou不笑的薄忆和面无表情释放低气压的秦疏，玉无瑕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难得和气地说道：“秦疏，还有前辈，我们就四处走走看看吧。那屋子小，收拾一番想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郡主，刚刚那间屋子真是脏的不能见人了，连我都受不了，郡主竟然真的一点不在乎？”跟在玉无瑕后头，薄忆忍不住问道。 听了薄忆的话，玉无瑕浅浅地笑了一下，只是眉宇间带着不少生硬冷漓：“前辈忘了？就在半个月前，瑕儿还是雍王府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嫡长女’，食就土，寝同泥，脏？比起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小草屋，刚刚那间小屋子不知道有多么的干净整洁了。” 说着说着，玉无瑕猛地一停。昨日她让清霜去那间小草屋里取点东西，可是直到今天早上，她都没再看见过清霜的身影。 那里，可是雍王府！即便她们现在忌惮她的身份，可不代表她们不会对清霜下手！玉无瑕皱了皱眉头，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妙。 “秦疏，我心里觉得慌，总觉得雍王府里出事了。”想了想，她还是转头对秦疏说道，目光里点点哀求，“请你把我送回去。” 见她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秦疏心中一软，难得地柔声说道：“郡主莫急，随属下走吧。” “前辈，檀龄她们都是一群小姑娘，都是我手下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们几个，就麻烦您照顾了。”刚要随秦疏走，玉无瑕突然顿住，回身给薄忆行了一个礼，情深意切地说道。 如果……如果…… 如果清霜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可要好好保护好身边的其他丫头。 “好，我晓得了。”冲玉无瑕点了点头，薄忆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又对她多了几分好印象。 能珍惜身边人的，一定是好主子。 匆匆对她笑了一下，玉无瑕旋身而走，步伐又急又快。 日光倾城，但她却无心赏景。秦疏难得加快了速度，她看着飘飞旋过的落叶，心中发紧，无奈叹气。 清霜……但愿我只是多想，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