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红烛夜(上)
红色的喜房,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帘幕,金色的彩绘,金色的流苏,让连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新房极为宽敞,屋内窗牖、门户和器物之上贴着小红喜字若干,全场气氛喜庆。 双喜字式样很多,以花卉表现喜之神态,如花似锦,繁荣蓬勃,给人们清新美感,此时贴于新房更感火红、热闹。 然而,连瑶此时的心情却是极为忐忑,望着在场那些带着复杂目光的人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 也不知是谁最先开的口,紧接着屋子里的人就活跃了起来,连瑶闭口淡笑,任由身边的人调侃打趣。 早前三婶婶顾氏早就交代过,让她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动,半个时辰后大家就会自行散去的,然后就可以喝合欢酒了。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由于这儿的婚姻大都是父母包办的婚姻。男女双方在结婚前都没有任何的接触,有的连个面都没有见过,更谈不上了解和熟悉了。 所以现在一下子成为了夫妻,肯定十分的陌生,有了这么一个闹洞房的过程,就可以改变那种出现冷漠的气氛,使新人尽可能的减少生涩之感,尽快地使小夫妻进入亲热的状态。 这么一想,连瑶心底不禁暗暗有些庆幸。自己与步一群好歹还是见过几面的,接触过,对他的脾气、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并不是如一般夫妻的那般生疏。 偷偷看过去,此时步一群棱角分明的脸上,薄薄的嘴唇紧闭带着威严,面容有些许严肃,对于周围的人和事好似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时,连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性子太冷了! 新郎、新娘都木讷不已,很不配合亲朋好友的撒泼捉弄,一下子喜房里的空气有些凝重,气氛也慢慢冷了下来。 这是最不待见的场面了。 步家的全福夫人适时地领着几个身穿红色的喜娘走了进来,给坐在床上的步一群和连瑶分别喂几颗小汤圆。 然后,斟上两盅花雕酒,分别给二人各饮一口,再将这两盅酒混合,又分为两盅,最终让步一群与连瑶喝完。 连瑶知道,这是取“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之意。 之后全福夫人将酒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以示婚后百年好合。 连瑶的嘴里充满了酒味,一阵热辣传进身体,整个人渐渐都暖了起来。 再看向步一群,此时的他这和之前见过的几次有些略微不同,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里面竟含了些许淡淡的笑意,像一阵柔软的春风,吹得平静的湖水微微泛起波澜。 不知不觉中,屋子里的人群渐渐开始退去。 礼成了一大半,最后就是脱掉外面的凤冠霞帔,换上大红色的裙衫,怀里的吉祥物一一除去,连瑶坐于帐内。 似是察觉出身边人的僵硬、绷直一般,步一群侧首对着连瑶轻道:“我到前面宴席去敬酒。” “是。” 连瑶微微点头,乖巧地应下。 等到步一群出了新房,连瑶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动了动满脸汗湿的手,拘谨地坐在床上,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心里有些担心着春肜、紫苏她们,不知现在她们在做些什么。 眼观屋内,没有如想象之中见到香灵与六语,倒是见到了浅尔与云尔两个丫头。 此时她们与其他的丫鬟一样头戴红花,面带笑容,看到自己的目光,云尔上前行礼开口道:“三少奶奶可是担心春肜jiejie她们几个?” 心里赞赏云尔的聪颖,连瑶微微点点头。 后者一见方又道:“少奶奶放心,春肜jiejie她们由屋子里的mama带着去后堂,等安置好住所,过不了一会便会过来。” 连瑶听了这话心里才安定了不少。 犹豫了片刻,连瑶又问道:“爷平时可是由谁侍候?” 一边的浅尔规矩上前行礼回道:“回少奶奶,依旧是六语jiejie与香灵jiejie。” 方才在人群里寻望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她们俩,如今屋里寥寥数人,自然一目了然。当下有些疑惑,如是步一群屋子里的大丫鬟等人,怎么今日这般热闹的场面都不会出现下? 看着连瑶不解的目光,云尔又道:“香灵jiejie在前堂帮忙,而六语jiejie昨日便病了。” 想起那个媚骨娇丽的六语,连瑶心里一震,如此巧,竟就是在新婚前病了? 不过一会,只见步家的九小姐步一灵踏进了喜房,连瑶方知陪房的小姑来了。 步一灵今日上身穿着银朱红细云锦褙子,下身真紫色的百花棕群。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开口欠身直道:“三嫂。” 连瑶笑着应下,而后自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步一灵开开心心地接过了,而后站在身旁,无声地陪着自己。 记得自己比她仅年长一岁,当时最初来侯府做客的时候也是见过她的。只是,今天的她没有如上次那般活泼好动,站在那儿如同木雕一般,连瑶想是之前步家的人肯定是关照过她了。 步家的小姐不多,至少连瑶所见过的不多。 好像除了早前连瑶见过的七小姐步一蝶和步一灵,便只有上次在重影阁里匆匆见过一面的五小姐了。 七小姐步一蝶一年前就出嫁了,嫁的是内阁侍读成家的二公子成文康,也就是今日迎亲队伍中成文言的弟弟。 连瑶突然发现,步家与成家好似有什么渊源一样。本来两家姻亲刚解除,其实照理说在这个时代,步一群是该在亡妻娘家即成家宗祠中另选一女娶做填房。 这也是最常见的做法。 本也并不是必须这么做,只是如今弃成氏女改连氏女,对成家未出阁的女儿声誉或多或少总有些负影响。 再者,成氏本就留有一子步嘉尘,如继室为自家姐妹,成家的人也才能放心。 今天步一群另娶他家女儿,成家的人居然还高高兴兴过来祝贺,甚至成文言还帮着迎亲。 这其中太奇怪了…… 两家如今关系没有一丝间隙,反倒是更加牢固了。现步家又将女儿嫁进成家以结秦晋之好,果真只是世交的原因吗? 晃晃头,从脑海中赞先抛去这些想法。抬眼看向步一灵,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说嫁时期。 一双好动水灵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喜房,略带点女儿家般的娇羞站在旁边,连瑶似是都能够想象出刚刚自己身上的凤冠霞帔在她身上时的模样。 至于那位五小姐,连瑶就知之甚少了。方才在人群中好似见过她一面,站在众人身后,低调地很不起眼。 由于方才宾客太多,连瑶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现在想来,却发现有一点不妥的:她梳的竟还是少女发髻。 看她的年纪,也比家中的四jiejie连玥年纪小不了一两岁,该有十七、八岁了吧。 难道竟还是待字闺中? 正想着,香灵便领了紫苏与春肜二人进来。 不过才几个小时未见,连瑶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望着无比贴心亲切的她们,心里涌进阵阵暖意。 二人一脸激动地上前,在连瑶床前两三步处停下福身唤道:“小姐。” 连瑶身子方动了下,看着面前的二人应后忙问道:“你们可还好,用过晚饭没?” 紫苏上前连连道:“吃过了,后院里的mama亲端端了饭菜给我们,又领了奴婢们去西边的屋子里安置了东西。” 连瑶方点了点头,接着觉得似是有些不妥,想了一会忙又道:“咦,紫烟呢?” “回小姐,紫烟,她有些晕马车,奴婢便让她在新置的屋子里歇着了,可是要唤她过来?” “不用,不用。”连瑶忙摆手道。 今天是第一天进侯府,心里担心她们会出什么事才问了几句。知道她们都没事,如此连瑶便放下了心。 旁边传来女子低笑声,只听步一灵道:“今后可不能再喊小姐了。” 连瑶立马引了紫苏二人道:“这是九小姐。” 两人忙乖巧地一上前,行礼道:“奴婢春肜、紫苏见过九小姐,谢九小姐教诲。” 而后又转身对着连瑶福了声,齐声唤道:“三少奶奶。” 仅一句称呼,仅过了几个小时,身份就不同了。 时不时地看向门口,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连瑶的心顿时紧张起来,盯着门外的帘子看过去。 大红的喜服露出一角,修长的手指撩开门口的幔帐,步一群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身旁的步一灵立马上前笑着唤道:“三哥。” 后者望着她微微一点头,而后看向正床上坐着的连瑶道:“宫里来人了。” 连瑶听后心里微微一楞。 不敢有丝毫怠慢,连瑶忙跟着步一群走了出去。 身后的步一灵等人自是也紧接着往前而去。 重影阁的里里外外此时都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灯火辉煌,花团锦簇。 连瑶随着步一群一直往西,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才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院子灯影重重,乾梓侯正一身官袍对着一个穿内侍服的公公说着话。 老太君、卫氏、步一腾夫妇、二姐夫妇连带着楚韶华等人都在,看见步一群和连瑶,众人不禁都缓了下紧张的脸色。 隐约间耳边听得卫氏对着连瑾放低了嗓音轻问道:“我们全家都在这,前堂来贺礼的诸位夫人可都安排好了?” “母亲放心,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连瑾握着卫氏的手笑着回道。 后者听后这才放了心,而后拍了拍握住的连瑾的手回道:“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失了礼。” 眼神却早已移向一边正与宫人谈话的步天那。 院子里站满了步家人,连瑶跟着步一群站在步一跃夫妇之后。 那公公见所有人都恭敬地站在一旁,才倨傲地道:“皇后娘娘赏玉如意一对、东海夜明珠两颗。” 步家人都跪下来,内侍的眼睛重看了一眼步参领新婚妻子连氏。只见她面上无惊无喜,礼数周到。往后一招手,让下面人将玉如意和夜明珠呈上来,步一群立马恭敬地举手过头接了过去,而后才转身交给身后站着的小厮。 内侍这才请众人起身,然后微微一笑上前对着步天言道:“皇后娘娘让咱家恭贺侯爷府里新添淑德儿媳,也祝贺步参领与娇妻百年好合。” 连瑶只见步天一摞胡子,而后恭敬地拱手作揖道:“臣代犬子谢皇后娘娘恩典。” 内侍摆手一笑,而后竟是走近到步一群身旁,笑着又道:“步参领,皇后娘娘特地让奴才转一件东西给您夫人。” 连瑶听后心道不解,抬眼惶恐地看了看内侍,又瞧瞧身旁的步一群,只见他脸上面肃不改。 不过一瞬,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见后方小公公端上前的镶金木托里,赫然摆着的是一柄铜尺。 连瑶跪下谢恩后大大方方接过,心中却是满心疑惑。 余光瞄向旁边的步一群,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谄媚的意思。 一旁的老太君望着连瑶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却不见丝毫慌乱,当下满意地点点头。 送走了皇后娘娘的内侍,贵妃娘娘的赏赐就来了。 这次的场面比方才和气多了,多数是给她的。碧玉瓒凤钗一对、玉浮雕荷花鳜鱼玉佩一对、彩缎两匹,大红牡丹蜀锦两匹。 然而,贵妃娘娘的人前脚刚走,宫里又陆续送来了二皇zigong的贺礼与五皇zigong的贺礼。 连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是演的哪出? 不过是一个侯府庶子娶继室,怎么这么大面子,要宫里那些有地位的一个个都送礼来了? 步家人一一谢过恩送走来人后,院子里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微微一深想,连瑶心里却是彷徨了起来,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会突然赐柄铜尺给自己,想着是否是训自己要“以尺为戒”的理? 然现在却是想明了,她当着这么多人送铜尺给自己的真正意思是要人知进退,懂分寸。 可是,想要表达、针对的对象却不是自己。 心底微微叹了句无奈,自然而然地望向了正与卫氏交谈的乾梓侯步天和身旁若有所思的步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