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何为慈悲？

    时间快到晌午，宗弼还是挥下了攻城的令旗。他不得不下令，今天为了攻城，流民都吃了个半饱，再等下去，那些炮灰哪还有力气攻城。一片人潮呐感着涌向嵋山县，“破县城，吃饱饭！”“大禹亡，天公皇！”“今生攻城死，来世进天堂！”----各种口号响彻战场，攻城的人群欲发狂热，抬着梯子，顶着简易的盾牌，不要命地冲城。

    城上箭如雨下，滚木擂石乱飞，热油泼得到都是，被火箭引燃，梯子开始燃烧，盾牌在燃烧，最后人也在燃烧。侥幸爬上城墙的叛匪，被官军枪挑刀劈斩杀。

    不到半个时辰，城墙下变成了尸山血海，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很多尸堆还在冒着火苗、黑烟。二、三千人就这样变成了尸体。跟着张起围观的人，脸色煞白，有的连黄胆水都呕吐出来了，虚脱倒地。什么才是战争，什么叫惨烈恐怖，什么叫人如蝼蚁，身临其境才能感受。

    流民安置地，也是一片死寂。虽然远远看不大清楚，但凄厉的惨叫，nongnong的血腥味和死气，让每一个人觉得，从头冷到脚。更有一种后怕，当初他们也是抱着幻想，雄纠纠地想加入那支队伍。张起带来的人，缓过劲后，开始小声议论，哪个村的老王，被巨石砸成了rou浆，谁的远房亲戚，跑跑着就被一箭钉在地上，哀号了很久才死去------

    没等多久，新的一波进攻又开始了。人间惨剧又再重演，这一次城防明显吃紧，城墙上出现了百姓的身影，滚木擂石变成了梁柱砖石，泼下的大多的guntang的开水，城里的百姓，也是同仇敌忾。张起看得心中隐隐作痛，何其相似的场景啊！去年他是参与者，现在他是旁观者，但当时是防御外敌，现在呢？胜负之后呢？张起不愿，也不忍再想下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宗弼始终没把防备张起的几百精锐，调去攻城。任由那些流民前赴后继去送死，这让城防压力大减。张起看穿了宗弼的意图，攻城无望的情况下，借官军之手，把负担处理掉，还可扣官府一个屠杀百姓的屎盆子，心计歹毒。城上的将领，也密切注意着这批精锐之师，直到叛匪收兵，才松了口气，这小子虽然没直接帮忙，但还是拖着了匪兵，也算信守诺言。

    张起认为叛匪很快会撤走，但第二天的一幕，却让他头都大了。跟随叛匪的流民，在安置地前密密麻麻跪了一片，拿着破碗，空着的手也高举过头，悲呼着讨要吃的。安置地的流民紧张、不忍、茫然、无措，等待张起的命令。

    被堂而煌之讹上了，张起心中发苦。这个命令没法下，那么就让他们自已作决定吧。张起缓缓开口：“各位乡亲，我们的情况大家知道，剩下的粮食撑到开春都非常困难，而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给还是不给，你们看着办吧！”随着张起话落，安置地议论声渐起，还出现了争执，渐渐分成了爱心派和冷酷派。

    这是一次心灵的拷问，一次人性的考验。张起回到茅屋，心里也很乱，还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装什么大尾巴狼嘛。天下事是天下人的共谋，谁都脱不了因果，好心也许会办坏事。前世在职场打滚，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所谓对错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规则之下，物竞天择，不相信眼泪，能力之外的慈悲，害人害己！己不能渡，何以渡人？

    争议最终平息，安置地的流民，依然紧紧守在鹿砦旁，用态度表达了他们的决定：虽然同情，但要拒绝。张起被请出来，最后定夺，他想了想，作了一段，被后世官民，奉为圭皋的简短演说：“对面的乡亲们，对你们的遭遇，我只能深表同情，但我和我身边的乡亲，无能为力，因为我们也要活！收起你们的可怜样吧，不要把它作为要挟、利用我们的手段。当你们攻城掠地，烧杀抢劫的时候，你们是何等的疯狂、得意，却不知有多少和你们一样的人，家破人亡。也许你们会说，你们也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迫不得已。但你们活命的方式，与蝗虫与禽兽何异！昨天如果你们攻破嵋山城，你们扪心自问，除了要杀所谓的贪官污吏，你们没想过要抢劫杀戮吗？城中，也是无辜的百姓！你们谁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起的话在回响，远远的还传到城墙之上，他的质问，让人深思，让人惶然。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昨天我听到你们喊的口号，破县城，吃饱饭，你们吃饱了，城中百姓怎么办？还想升天堂，可笑！你们已经痴了，疯了，已经泯灭了最基本的人性和良知，人间都容不下你们，你们只配下地狱！而我身边的百姓在干什么？他们在自救，看看这些地方，全是他们一手一脚建起来的，看看那片荒地，是他们开恳的，他们也在为生存而挣扎，却从未想到过屠戮别人，在垒垒白骨上吸血食腐，天助自助者！不是我们没有慈悲，但我们的慈悲只能量力而行，否则害人害己，造就新的恶业。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你们必须为当初的选择，承受后果，别妄想我们来帮你们分担。现在，请你们，离开！”

    宗弼躲在营中，暗暗得意。让流民到安置地乞讨，占住道义制高点，对方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两难选择。这条毒计只要成功，不仅可减轻自已的压力，而且两方流民搅合在一起，那个小子要么被逼走，要么只能跟着一起干。可惜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的身体中，隐藏了一颗历经苍桑的心，对世事对人性，看得比他更透彻，短短的言语，就逆转了形势，变被动为主动。宗弼听着听着，就绝望了。

    李师爷站在城头，运转灵力，也把张起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好一句：天助自助者。至理明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善恶皆有度，慈悲也有界，种因受果，这些奥义居然出自一个少年之口！他怎么可能有所明悟？世事洞明即学问，人情炼达皆文章，他小小的年纪，能见识多少世事？能经历多少人情？不可思议！李师爷从震惊中醒来，吩咐一个官差，准备笔墨，把张起的言语全部记录下来，瀚墨楼的师弟师妹，应该读读此稿，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