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葬父。

    父亲撒手人寰，十岁的芥儿孤苦无助，连安葬父亲的能力都没有。卖身葬父，是他在书院偷听到的故事。当时老秀才，还大赞故事的主人公，孝感天地。芥儿无它法，只得效仿这个故事，期望得到好心人帮助。

    可故事，终究是故事。围观议论的人，很快就散去。勿勿来往的人，偶尔看过来的眼光，无奈中带着冷漠。太平镇不大，处在偏僻之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每家都过得苦呵呵的。

    就算最富有的甑大财主，除了田地外，也没有多少余财。要雇仆人佃户，多的是壮汉女子来投奔。养个又弱又不祥的小哑巴，还不如养条狗简单实用。这个世道，人命不如狗。

    大半天过去了，芥儿又冻又饿，心已绝望。艰难站起来，失魂落魄往家里走。镇上蓦然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一群鲜衣暖裘的小孩，在几个丫环仆人的看护下，追逐嬉闹，燃放鞭炮烟花。

    此生初见，云泥之别。甑玲珑是甑大财主的掌上明珠，全家的宠溺让她性子有点野。今日府中宴请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小伙伴聚在一起。趁此机会，甑玲珑就吵闹着出门玩。年节将近，大人自然允了。

    如果是过去，芥儿早就闪避开。可今天，他万念俱灰，只想着怎样才能让父亲，入土为安。呆呆傻傻间，几乎和甑玲珑擦肩而过。“好臭！走开！”甑玲珑一下跳开，娇斥道。甑玲珑不满，那些小跟班来劲了，纷纷上前推打咒骂芥儿。“臭哑巴，你故意装怪，打死你！”―――“狗崽子，讨人嫌！”―――“克死娘，克死爹，你昨还不死！”

    又冷又饿的芥儿，倒在雪地中，几乎要昏厥。但他强撑着，保持清醒，任凭那些小孩拳打脚踢和咒骂，默默往回家的路上爬。就算死，也要安葬了父亲再死，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信念。

    “别打了，败兴！我们到别处玩。”甑玲珑生气地大叫一声。别看她是个女孩，却有孩子王的气质。小孩们马上住手，跟着她走了。可没走多远，甑玲珑又独自跑到芥儿跟前，从兜里掏出几块糕点，丢到芥儿脸前，娇声开口：“他们打了你，我赔，嗯！”

    除了甑玲珑，还有个小孩，没有打骂芥儿。此时他正蹲在那四个字前面，满脸不信地端详。老秀才的独生子，从小就有神童的潜质，取名吴浩。老秀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从小就悉心教导。

    “鼻涕虫，走啦！”甑玲珑大声招呼，五岁的吴浩赶忙屁颠屁颠跑过去。“看什么呢？”甑玲珑不解问道，“雪地上有几个字，写得好工整。”吴浩答道，“有什么奇怪的嘛。”―――“就是有点奇怪，谁写的？”吴浩说着，不由自主看了眼，正坐在雪地上，狼吞虎咽吃着糕点的芥儿。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但芥儿没有放弃，他要凭自己的力量，按自己的想法，“厚葬”父亲。坟地，就选在娘的旁边，子欲养而亲不在，那么，就用一生来守墓。冬日的土地冰动，芥儿费尽力气，锄挖手刨，才挖好墓xue。

    屋内外，堆满了芥儿从山上精挑细选，砍回来的竹子、荆条、茅草。他要为父亲编织寿衣、寿棺。把竹子削成根根细丝，清理荆条茅草，哪怕手被勒得血痕累累，芥儿也做得一丝不苟。

    屋外雪花满天，屋内漆黑一片。芥儿闭眼呆坐在父亲遗体旁，十指灵巧无比地翻动着，偶尔弯身取材料。他在用心，把悲伤、怀念、恩情、心愿，还有不屈的意志，编进父亲的寿材里。

    这世间，从未有过的寿衣，穿在庄老十的遗体上。虽是由竹丝、茅草编成，但比用布做的，还显得合身。寿衣上，更是编进了很多图纹，浑然一体。显得庄重肃穆，还有一种神秘玄奥的气息。

    寿棺，是用竹子、荆条为框架编成，牢固结实。棺的四周编上了祥云、松柏、仙鹤图案，栩栩如生。棺盖上，许多日月，环绕着北斗，九星，显得很怪异。这一切图纹，都是芥儿在一种莫名状态下，无意编成。也许是内心期望，苦难的父亲，能上天堂，和娘亲相聚，不再受苦受难。

    人在悲愤中，往往能激发无穷潜能。十岁的芥儿，居然独自一人，把父亲的遗体抱到棺中安放，然后把寿棺推到墓xue中。从此阴阳永隔，第一把土，芥儿久久不愿洒下。

    似乎，还有件事没有做。怔怔出神的芥儿，突然跳进墓xue，抽出父用了一生的，蔑刀，划破手指。用鲜血，把棺盖上的北斗九星，连成一线。才爬出墓xue，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九个响头。

    没有人察觉，满天的大雪，突然在天空中，定格了十几息。阴沉的天空，如要破裂般，出现了道道黑色裂纹，一闪即逝。

    起新坟，烧纸钱，以免逝者，在黄泉路上受欺凌。没有纸钱，但芥儿会编。他不仅编了很多钱，还编了很多人偶，在双亲坟前焚化，默默祷告。他要让双亲不再受穷，还有人侍侯。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如甑大财主家那样的，幸福生活。

    甑大财主，终发善心。派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准备把庄老十弄到山上乱坟岗埋了。人死暴尸，不吉利，而且还会传播瘟疫。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收回庄老十租的田地。至于那个小哑巴，只有任其自生自灭了。

    管家带着下人，来到破茅屋，见到新坟，愣住了。“你自个儿，把你爹埋了？”管家不可置信问芥儿，芥儿只是惶然点头。埋了也好，省得多费手脚，直接说正事。“狗崽子听好，你爹死了，租种的田地，我家老爷要收回了。”管家大声开口，芥儿依旧惶然点头。

    太平镇的人，虽然势利冷漠，但良知未泯。见芥儿的可怜样，管家于心不忍，想想又道：“我回去求老爷，给你点杂粮，度过这个寒冬，你就自谋活路吧。”

    自谋活路，就是让他离开。芥儿好象听懂了这层意思，跑到双亲坟前，伸开双手，眼泪汪汪，呀依着不停摇头。

    管家无奈走了。走时他断定，要不了多久，老爷会再派他来，埋人、平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