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章 但是
听到她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玄烨什么气都没有了,反而是深深的叹息。最近真是纠结得太厉害了些,什么事都陷入了两难里。所以才自己折腾自己,顺带也折腾了她。她当初为什么不肯帮忙?为什么在自己责问的时候保持沉默,她的默认伤害了他。然而之后,他的刻意冷处理也同样伤害了她。 回想起当初,怀承瑞的时候,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哭泣,让他看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软弱敏感的赫舍里,这一次,可别有是因为这样啊?根据太医推算的时间,自己问策那会儿,她已经怀上了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玄烨的心彻底软下来,嘴上却气哼哼地:“你还敢提?我当然生气!” 赫舍里扯了一抹笑,这笑看在玄烨眼里真是苦得不能再苦了。所以,不等她说话,忽然俯身下去圈抱住她,头就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生气,生好大的气,都快气疯了。”赫舍里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不知所措,这般轻声絮语,哪里像是生气了。 于是她动也不敢动,任凭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赫舍里的沉默让玄烨更加认定自己先前判断失误,于是他接着说:“你究竟有多大的心事,为什么总是不说?”赫舍里依然沉默。心事?她的心事多的很,几乎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变化,都是她的心事。 他已经遇见和将来会遇见的困难,他虽然被摸透但总是避无可避的脾气,还有因为他的脾气而引发的内廷诸多风云变化。赫舍里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这样病下去,不得好转。是不是就踏上了历史的不归路,难产,死亡。她更不知道,已经记恨自己的玄烨还会不会对难产而亡的她一直念念不忘。她觉得事情在某一个节点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脱离了她的掌控。 “皇上……”赫舍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烨打断了,玄烨忽然抬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锁住赫舍里的视线:“赫舍里,我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赫舍里一愣:“什么?” “不要说是皇上这种话。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直只有六七岁的摸样?所以。你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所以你以前那些话,其实都是哄我的,你其实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觉得我还是康熙元年那个样子?” “皇上……”张了张嘴:“我想喝水。”嘴里残留着昨晚的药味,非常难受。赫舍里决定开口求助。玄烨一愣,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水,一手轻轻抄起她的头颈把杯子放到她嘴边。赫舍里抿了一小口。随即一饮而尽。然后才说:“皇上登基。都快十年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若您还是康熙元年时那样,根本不会倒水给我喝。一定是先喊人了。” 玄烨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想想康熙元年那会儿,自己的确还要她服侍呢!“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想知道……”“皇上……赫舍里轻声打断他:“臣妾知道,您是生了臣妾的气,所以一连许多天,都不肯再踏足坤宁宫,也不肯多看臣妾一眼。可是皇上,您在臣妾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事,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最重要的事?”玄烨脸上明显的不相信。“皇上,您生臣妾的气,无非是气臣妾不愿意就前朝政务多发表意见。臣妾当然知道,您刚刚亲政,前朝问题一大堆,您现在举步维艰。 蒙圣上恩典,眼下我赫舍里氏一门,非富即贵。您常读史,历朝历代,但凡主少,必定会出现一种情况。当年祖母不愿垂帘听政,断了那些王公贝勒们趁机夺权的野心,如今时移世移。但皇上身边,依然还有这种隐忧的。眼下朝局,皇上是不能再给他们找到任何借口了。” 赫舍里一直都没有说,这种情况是指什么,但玄烨一点就透,所谓不能再给他们找到借口,指的是什么。没错,当年顺治把辅政的权利交给四位外臣,就是为了避免幼主陷入八王议政的困局。鳌拜强势,专权独揽。议政王们慑于他的威势,不敢有什么想法。如今鳌拜没了,这些王公贵族们无不蠢蠢欲动。如果让他们知道,皇上有听命于外戚的苗头。就等于是给他们借口夺权。 弄死一个鳌拜不容易,权利才刚刚分散开来,如果因为一点点小小的差池,把他们又凝聚起来。赫舍里觉得玄烨几乎没可能赢他们。外戚专权,当它真正实现的时候,是悲剧。可如果它只是别人拿来说事儿的借口,那就是外戚的悲剧。爷爷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退了下来,赫舍里不敢冒险。 更何况现在议政王们正是夺权的时候,任何谋略在他们眼里都有可能成为借口。不能冒险啊!可惜,这孩子明白的些晚,幸好二叔虽然是内大臣,一直都没有一个正经的头衔。你在外面知道留后手,怎么到了后院就这么不开窍了?现在估计前朝都知道帝后失和了,也不知道家里人会怎么担心,外人又会怎么偷笑呢! 赫舍里想到这里,眼神有点黯淡,凭什么我的家人就不能因为我是皇后而得到好处,还要处处受制。凭什么我明明是皇后感觉却像是寄人篱下如履薄冰?一切都是因为你啊!主少国移,多少人盯着那些你暂时掌握不了的权利?当年鳌拜军政大权一手抓的时候,权利在他手中达到了高度集中。 然而,你却没能从他手里完整的接过来,反而让别人窃取了胜利果实。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自己的底子太薄弱了,手上没有适当的人来分摊消化鳌拜的那些权利,你如今拱手送上去的那些人,都是需要慢慢熬资历的新面孔。 如果说前面九年,你是蹒跚学步。两只手都被抓在别人手中的话。现在的情况是,你虽然已经自己会走。但却是别人在导航。你只能跟着别人指出的路径走。你还没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实力和魄力。太弱了,真的。 不能不说,历史是成功者的杜撰,康熙帝英明神武,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政治生涯。现在,智擒鳌拜的章节已经过去,接下来是什么呢?三藩?貌似还没有迹象,至少几位和亲公主的脸上还看不到愁容。建宁还是那么刻板,柔嘉还是那么温婉。倒是和顺,和她的封号一点儿也不像。一看就知道尚之隆在家是个妻管严。 想着想着又想歪了,赫舍里的眼神飘忽。玄烨却恍然大悟。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前朝遇到的困局,身在内廷深宫中的她居然感同身受,就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不想节外生枝,给他添麻烦。可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见他眼神飘忽,玄烨心里不是滋味:“赫舍里……” “皇上。谢谢您来看望臣妾。让臣妾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也许皇上不相信,不过总算是给了臣妾一个自救的机会。”赫舍里伸手在玄烨的手上轻轻一搭:“时间不早了,皇上还是回去吧。” 玄烨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听她这样说,嘴里涌上来一阵苦涩:“赫舍里……你不想我留在这里吗?” “想,但是……” “没有但是好不好?每次你一说“但是”我就只能听你的。所以,不要有但是好不好?”玄烨近乎祈求的目光让赫舍里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自己话说得再怎么冠冕,都不能掩盖伤害了他的事实。理由再充分。都不能掩饰自己自私的一面,错不在他而在她。 “好。臣妾以后都不说“但是”了。”赫舍里轻声保证:“皇上可曾用过早膳?”“对了!”玄烨听到“早膳”两个字,一下子跳起来:“我刚才问了你的宫女,她们说你吃什么吐什么?怎么会这样?” “臣妾没事儿,皇上不用担心,太医们已经用过药了。”赫舍里柔声说。“什么没事儿,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怀承瑞的时候,我记得你是胖了好多的。”玄烨抓起赫舍里的胳膊:“你看看,都瘦成这样了!不行,让他们把膳食端过来,我看着你吃。” 玄烨说做就做,不等赫舍里反驳,一声吩咐下去,坤宁宫上下欢欣鼓舞,小厨房欢快地忙碌,不多时,清粥小菜小点心什么的摆了满满一桌子。含烟把赫舍里从床上扶起来,轻声问:“娘娘想用点什么?奴婢那给您。”赫舍里看看桌上的内容,再看看玄烨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看的双眼,咽了咽口水:“还是粥吧。” 捧着碗,赫舍里小口吞咽着。这粥不是百米粥,而是切了浸过香醋和辣椒的酸辣口味。再看看其他配菜,几乎都是和酸辣沾边的。赫舍里知道,这两种味道最是开胃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喉咙似乎比以前窄了许多的样子,几口粥咽下去,就有饱胀的感觉。 刚想说我不吃了,抬眼看见玄烨虽然拿着筷子,却一口都没动的样子。看看他面前的那一桌膳食,再看看他:“皇上?是菜式不合胃口么?要不然,差人去通知御膳房?”“你吃你才,朕看你吃完。”玄烨不以为然。有宫人在这里,他自然恢复了官方自称。 赫舍里却苦笑。自己是吃不下去了啊,你这么盯着,我这碗还放得下么?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只觉得胃部翻腾得难受,连忙把碗递给含烟,示意她拿走。含烟很机灵地接过碗之后,递给她一盘剥好的橘子。 玄烨愣住:“你只吃这么一点儿啊?这就算吃过了?”“回皇上的话,臣妾真的吃不下更多了。就这点东西下肚,她都有反胃的冲动。所以必须得用水果压一压。 玄烨却不买账,他阻止了宫人们要把膳桌撤了的动作。从桌上端起一盘酸枣糕:“你怀承瑞的时候,不是最爱吃这个的吗?怎么今天碰都不碰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觉得不是臣妾爱吃,是承瑞比较爱吃。如今臣妾肚子里这个,好像不怎么贪嘴的样子。”赫舍里半真半假地说。“是不是真的?他不吃,你就不吃了吗?”玄烨不买账。赫舍里无奈:“真的,臣妾这些日子一直食欲不振,太医已经在想法子了。”说着话,捏起一片橘子放在嘴里,感觉酸酸甜甜的汁液流进身体,让她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说来很奇怪,水果她能吃一点并保证不吐,但做成水果羹就不行了,甜腻的味道还没经过消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见天日,拦也拦不住。玄烨见赫舍里坚持,只能放弃,自己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坐在榻上环视四周:“你的那些花呢?” “臣妾如今这状况,摆弄不动那些,又见不得花凋零,就让人都撤了。”赫舍里不咸不淡地说。玄烨眉头大皱,老婆这次怀孕,情绪一直恹恹的。这可不行,当下对赫舍里说:“让人送一些颜色鲜艳的,装点一下,至于凋零,让她们勤换就是了,你cao什么心。” 赫舍里点头,不准备在这种小节上跟他唱反调,他今天来就是来跟自己示好修复关系的。虽然这一次生的气时间长了点,但好在还是按照固定程序过来求体谅了。既然这样,她除了欣然接受,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恭顺落在玄烨眼里,成了苍白柔弱,想想以前再看看现在,玄烨只想多多对她好,多多补偿她。挖空心思想要弥补这大半个月冷落她的亏欠。 于是,他不恢复了每天过来蹭饭的习惯,还变着法儿给坤宁宫送东西,他知道赫舍里喜欢花鸟鱼虫之类。因此亲自到上驷院挑了一只鹦哥,华丽的彩羽,小巧玲珑煞是可爱。送来的时候,宫人拿到赫舍里面前,小家伙居然冲着赫舍里直嚷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吉祥。”